4月20日,“河北唐山数百亩耕地被强制栽树”一事引发关注。经查,本次“耕地种树”事件总计造成麦田毁损4.01亩,对此,丰润区委书记却将这波“毁苗种树”的操作解释为“防治大气污染,缓解环保压力”。这种强行将麦苗毁于一旦的行为,不禁让人联想到去年轰动一时的呼伦贝尔“毁粮造林”事件。
退耕还林,本是让绿水青山焕发新活力的生态改良之路,但“一刀切”“强制性”的举措无疑会导致“两败俱伤”的结果,不仅毁掉了长势旺盛的粮食作物,荒废了种植户一年来的辛劳付出,更是将政府和老百姓推向了对立面,这样的“转型升级”实在“不可持续”。
毁损4.01亩麦田是为了“季节性绿化”?
被迫“让道”的麦苗很“受伤”
针对央广网4月20日早播发“河北丰润数百亩耕地里种树:麦苗被迫给树苗‘让道’”的问题,唐山市政府办公室、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市农业农村局、市纪委监委、市委市政府督查室成立联合调查组,赴丰润区进行实地调查核实。
经查,3月1日丰润区部署在城区北部种植苗木,实施绿化,实行间作套种模式,以耕种花生、大豆等粮油作物为主,间植苗木。项目由丰润区城乡融通建设有限公司(区国资全资公司)作为实施主体,丰润镇负责土地流转租地工作。3月26日,施工队伍进场栽植苗木。
经现场测量确认,实际签订协议并栽植苗木面积448亩。其中:按土地性质分,耕地437.56亩(不属基本农田,为一般农田),未利用地9.76亩,建设用地0.68亩。按土地使用情况分,白地427亩、麦田21亩(毁损麦田2.11亩)。另有未签订协议的19.35亩麦田(为一般农田)开挖树沟(毁损麦田1.9亩),尚未栽植树木,总计造成麦田毁损4.01亩。
对此,唐山市丰润区委书记却解释称,毁苗种树是为了防治大气污染,缓解唐山环保压力,之所以强制推行,则是因为“绿化需要讲究季节性,过了绿化期可能得等到明年”。
21日,“唐山发布”微信公众号发布关于丰润区耕地种树的初步调查情况通报称,丰润区对中央关于加强耕地保护的要求思想认识不到位,政策把握有偏差,职能部门监管不力,在耕地上栽植苗木违反了《国务院办公厅关于防止耕地“非粮化”稳定粮食生产的意见》的相关要求,应立即彻底整改。整改措施包括移植已栽植的448亩苗木,对涉及麦苗受损的农户,按照相关政策予以经济补偿等。
污染防治理所应当、绿化环保固然重要,但强行毁苗栽树的操作,终究于理于法都说不过去,环境治理必然不能以牺牲百姓利益为代价。
百万亩土地遭遇“一刀切”
呼伦贝尔“毁粮造林”案让人很“心疼”
20世纪50年代至90年代,呼伦贝尔草原垦荒地面积逐渐达670万亩左右(不含林权证范围内耕地),其中超九成分布在陈巴尔虎旗(简称陈旗)和鄂温克族自治旗(简称鄂温克旗)等山地平原过渡带草原区,90%以上为1998年前开垦的耕地。
“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为了温饱和国家粮食安全问题,当地政府组织开垦了一些林草接合部土地,不完全统计约有150万亩。”鄂温克旗农牧和科技局局长布和敖斯说,这些地在开垦之初均获得了地方土地管理部门的开荒审批表,大多是政府主导开垦的。随着开垦量剧增,已垦草原后来分为苏木(乡镇)嘎查(村)管理土地、林业职工工资田、金融机构抵押土地等几种类型,经营主体多元,情况复杂。
鄂温克旗林草局副局长木其热表示,为完成巡视整改任务,旗委、旗政府近年下定决心,将40余万亩已垦林草地全部退耕。
据呼伦贝尔市委介绍,2020年,陈巴尔虎旗接到已垦林地草原退耕还林还草试点5.35万亩的任务。3月下旬,该旗林草局下发通知,要求试点地块停止种植,此后又多次通过文件、短信、微信等方式告知退耕户,不得在退耕地块播种。
但由于担心退耕返贫,依然有不少种植户继续在退耕地块上播种作业。为完成造林指标,当地政府去年6月中旬起在将熟庄稼地上开沟毁粮,一条条沟壑切断了2万多亩农作物的生命线,也铲毁了无数种植户的丰收希望。
按照当地林业和草原局的说法,种植户未签合同,且不顾林场人员制止,强行私自种植,属于违法行为。然而,种植户的说法又不一样,退耕补偿未按规定予以明确,种植实属情非得已。最终,在退耕指标和种植户利益难以调和的情况下,导致了这一场轰动全国的“毁粮造林”悲剧。
春耕已至 矛盾仍难调和
多方压力让退耕还林演变为一场“拉锯战”
近20多年来,鄂温克旗和陈旗部分已垦林草地始终未纳入在册耕地管理范畴,无法享受惠农政策支持及补贴,多数土地租赁合同一年一签。混乱的管理方式导致呼伦贝尔有数百万亩已垦林草地至今未得到农业支持保护补贴,不少涉事种植户表示,“在没有退耕补贴的情况下,今年还会继续耕种”。
据当地干部介绍,目前退耕工作的压力除了来自种植户,还来自农场经营者、嘎查牧民和金融机构等几方面。
对于在鄂温克旗、陈旗耕种多年的农场经营者来说,经济利益受损和无法得到补偿是他们闹意见的主要原因。
“我们农场承包了8000多亩耕地,早已给牧民付过120万元的地租。”在鄂温克旗铁鑫农场,经营者陈辞拿着土地租赁合同说,合同已签到2028年,租金付到了2025年。2020年,他家只有1000多亩土地不用退耕,银行贷款还剩下560万元未还。“这地一退,就相当于‘扎脖等死’了。”
据不完全统计,目前鄂温克旗涉及的26家农场在银行抵押贷款近6亿元;陈旗30个家庭农场在银行抵押贷款近5亿元。
鄂温克旗一些种植户用地租赁合同已签至2028年
此外,受退耕影响较大的还有已收了多年地租的牧民。在当地的一些嘎查,地租早已成为牧民的稳定收入,许多将土地承包给农场的嘎查也被金融机构视为“优质客户”。
“起初,因为嘎查有已垦林草地,可以放宽贷款条件,有担保人就能贷出二三十万。后来有银行来竞争,说只要信用社贷过款的都可以直接放贷。”鄂温克旗哈日嘎那嘎查牧民阿木日说,他家的1078亩已垦地每年能带来近10万元收入,同时还贷到20万元。
据哈日嘎那嘎查干部统计,该嘎查近95%的家庭都有农业贷款,172户牧民累计欠金融机构1800多万元贷款。许多牧民与农场签订的租赁协议尚未到期,退耕意味着要退还租金,而这笔租金早就被投入再生产,短期内很难退还,同时,少了这笔收入,还贷也会成为压在牧民肩上的大山。
转型升级之路崎岖坎坷
莫让悲剧重演 跨过荆棘赴青山之约
“我们鼓励农场和牧民利用退耕地种植苜蓿草,这样生态、生产问题都能解决。”布和敖斯等干部表示,退耕并不是要砸百姓饭碗,而是要引导大家走可持续发展之路。
杂花苜蓿,是呼伦贝尔市草原工作站选育的多年生牧草。该草种理论上能抵御寒冬、生长速度快、再生能力强,是替代粮油作物的不错选择。但对于自然条件复杂的高寒地区来说,实际种植起来难度却着实不小。
“2017年我就退了7000多亩耕地,为响应转型号召,把3000多亩种上了苜蓿,结果2018年越冬后没能返青,只能补种,亏了200多万元。”宏江农场负责人陈宏江的遭遇,不是个例。
据中国农业大学草业科学与技术学院教授张英俊介绍:“呼伦贝尔杂花苜蓿经济价值还不错,但还草后的关键是,牧草必须立得住。如果没有积雪覆盖,杂花苜蓿也可能死亡30%-50%。比如2018年降雪少,呼伦贝尔的苜蓿受损就很严重。”
2019年6月25日,新疆塔城地区,裕民县江格斯乡农民在草料地里拉运机捆的苜蓿草。
在鄂温克旗政府部门发布的通告中,还提到可以种植披碱草。但这种牧草蛋白质含量低,产量也不如苜蓿。此外,改种牧草需要新的技术人员、设备、管理方式,收益至少要两年后才能体现。
由此而见,从种植粮油作物转为种植牧草,虽然是个两全其美的方法,但实际执行起来并不顺利,必须在草业的上中下游进行合理布局,形成政策合力,才能鼓励多元化经营。正如布和敖斯提出的建议:“希望国家在广泛征求苜蓿种植户的基础上,适时改革项目建设内容,更好地激励苜蓿种植户生产积极性,这样才能如期完成当地退耕还草生态建设任务。”
退耕还林还草,是有效保护草原与森林生态系统,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生态与民生互促双赢的工程,不管是去年的呼伦贝尔“毁粮造林”事件,还是当下的“丰润区耕地种树”事件,都是完全可以避免的。转型之路荆棘丛生,升级模式仍需探索,莫让“一刀切”的强制性行为破坏了退耕还林的美好初衷!
(大众网·海报新闻编辑 王乐双 综合新华网、中国新闻网、半月谈、海报新闻、中国经济周刊等相关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