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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通助力,贫困彝村阿布洛哈的脱贫路

2021-02-26 09:35:35来源:新京报

2月25日,全国脱贫攻坚总结表彰大会召开,在全国脱贫攻坚先进个人获得者中,有一名来自四川省交通运输厅的干部——四川省交通运输厅综合规划处处长胡厚池。“这个奖项,讲述的是全国最后一个通公路行政村阿布洛哈的故事。这不是我一个人的荣誉,背后凝聚着很多人的汗水”,他说。

阿布洛哈,彝语中的意思是“高山中的深谷”“人迹罕至的地方”,村子位于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布拖县金沙江大峡谷与西溪河峡谷的交汇处,三面环绕着海拔3000多米的群山,一面临崖。

大凉山属于“三区三州”,曾被称为“中国最贫困角落”之一。地处大凉山腹地的阿布洛哈,曾是极度贫困村,全村65户253人,一度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村民出村要么翻山爬悬崖,要么坐溜索过河,所有的物资运输都是靠人背马驮,贫困发生率曾高达71.94%。

2019年6月,一辆辆印着“四川路桥”字样的工程车开进深山,阿布洛哈村通村公路动工,村民们的生活开始改变。统计数据显示,阿布洛哈通村公路于2020年6月实现“车路双通”后,村人均收入提至9000元,达到了贫困村的退出标准。这个曾经的“中国最贫困角落”,已摆脱贫困。

与世隔绝的彝村

阿布洛哈村民阿达么友杂是名“90后”,出生于1997年,2013年离开家乡到广东打工,“第一次走出大山,接触外面的世界,非常惊讶,也特别兴奋,这才发现阿布洛哈与外面的差距有多大”。

2013年,阿布洛哈村民们住的还是茅草房,刚刚通电,之前照明一直用煤油灯。“煤油很珍贵,只是铺床或者写作业的时候才点”,阿达么友杂回忆,天黑后出门,常用的照明工具是“鞋底”火把,即点燃穿坏的胶鞋底,“如果谁能捡到一个破旧的轮胎,就特别开心,一个轮胎能制作很多个火把”。

阿布洛哈村党支部书记吉列子日也是一名“90后”,比阿达么友杂大两岁,一台黑白电视机和一部“老人机”是他童年里最深刻的记忆。

“老人机”是当年村里唯一一部手机,也是当时老党支部书记的“宝物”,吉列子日和小伙伴们很好奇,总想摸一摸,但是老支书不让碰,“因为充电太费劲了,要翻山越岭几个小时到乡里”。吉列子日回忆,“黑白电视机就放在现在的村小学广场里,用柴油发电机发电,每天最多只能发电七八个小时,所以不能天天放。每当放电视的日子,村里大喇叭都会发通知,‘今晚放电视了!’就是守着这台电视,全村人坐在广场里,看了2008年北京奥运开幕式”。

四川省教育厅退休干部林强,曾任四川省教育厅省语言文字委员会办公室主任、省教育厅副巡视员。林强爱好摄影,2005年以来,先后20多次来到过阿布洛哈,拍摄了大量图片,被视为第一个将阿布洛哈村带入公众视野的人。

林强回忆,“2005年4月,找到一个彝族小伙子带路,走了5个小时,一路都像流沙一样打滑,大脚趾顶到旅游鞋前面,淤血了,实在没办法,就把当时500多块钱的一双鞋剪了一个洞,把脚趾伸出来,这才走进阿布洛哈”。

“第一眼我觉得自己看到了中国最原始、最自然的村落形态”,林强说,村里大部分都是用石头垒起来的茅草房,没有通电也没有通水,不少人家甚至没有床,直接睡在地上。村子里没有学校,很多人不识字,更不会说普通话。

在林强的帮助下,2005年9月,村办小学林川小学开学,“最大的学生17岁,同我一样高,最小的6岁,都读一年级”。

能要人命的悬崖路

2005年后,阿布洛哈陆续通水、通电、通网,但是村里更需要一条便捷的通村公路。

阿布洛哈出行原来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林强的进村路线,翻山爬悬崖,最陡的地方坡度接近90度。小学四年级开学,阿达么友杂转到县里的小学读书,第一次独自一人走上这条悬崖路,早上6点出发,下午一点多才爬到山顶,“爬到中间,又饿又渴,我一边哭一边硬着头皮往前走”。

另一条路是沿着羊肠小路下山,到金沙江谷底溜索过河。受识字的父亲影响,在林川小学建成前,吉列子日已经到邻村小学读书,是村里同龄人中极少数上了学的孩子之一。从小学一年级到毕业,这条溜索路他走了6年。溜索前的山路要走3个小时,坡度接近70度,最窄的地方只能放下一双脚,必须侧身蹭着走。一旦下暴雨,水位上涨,溜索的锁链几乎被淹没。小学毕业考试那天,就是一个暴雨天,溜索溜到大半,水面和雨水形成了一段瀑布,看不到路,他吓哭了,“我哥说只能冲过去,拉着我一起冲,冲过了这段瀑布,到学校时全身都湿透了,写字的时候一直发抖”。

山路难行,阿达么友杂和吉列子日都成了寄宿生,每周或者每个月才能回一次家。

吉列子日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2017年换届,当选村党支部书记。“上任后有很多想法,但是路不通,产业注定搞不起来”,他说。

金沙江峡谷漫山遍野都是野花,发展中蜂养殖产业能增加村民的副业收入。但是收蜜后,村民们要等到赶集,才能背到场镇去卖。由于路远,要在场镇住一晚上,有时卖蜂蜜赚到的钱还不够食宿费,所以村民的养蜂积极性并不高。吉列子日曾经想闯一闯网购市场,但是没有快递公司愿意接单。

阿布洛哈土壤贫瘠,原来主要农作物只有玉米。吉列子日觉得,种植花椒、核桃和油桐或许是出路。经过几年培育,村里有了几十亩的青花椒树,但是并没有带来预期收入。2019年8月,村民们用马驮到镇上去卖,干花椒才20元一斤,可一河之隔的金阳县,青花椒卖五六十元。驻村帮扶干部分析,“晓得你山高路远,背不回去,故意压价。”

悬崖上修路有多难?

阿布洛哈迫切需要一条通村公路,但是政府能为了这65户253人,在悬崖上开一条路吗?2018年的村民大会上,这个话题引起了村民热烈讨论。

“当时,脱贫攻坚已经全面启动,四川提出了要实现‘乡乡通油路、村村通硬化路’目标,所以我觉得阿布洛哈肯定快修路了,但是绝大多数村民都觉得不可能,因为悬崖上开路太贵、太难,没法修,就算修也不知道要等多久。”吉列子日说,令这些村民意外的是,他们并没有等多久,2019年6月,一台台挖掘机开到了村对面的半山腰,阿布洛哈村通村公路工程启动。

四川路桥阿布洛哈通村公路项目经理冯利威当时就在开工现场。他注意到,不少村民跑到村口,还有人向他挥手。此后一连数天,总有老年村民站在村口看工程队修路,一看就是一天,“我当时就想,一定要加快进度,哪怕提前一天竣工也好”。

但长度仅3.8公里的通村路,施工难度超过预期,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垮塌。耗时4个月,只修了3公里加一个隧道。工程“卡壳”,四川省交通运输厅组建现场服务指导组,挂牌督战,时任四川省交通运输厅公路局副局长的胡厚池被任命为现场服务指导组组长。

“厅领导说,你把路修通再回来,修不通就甭回来了”,胡厚池说,“全国脱贫看四川,四川脱贫看凉山”,作为脱贫任务最重的“三区三州”之一,凉山的脱贫攻坚事关全国脱贫攻坚的大局。四川省委省政府一直高度重视凉山的脱贫攻坚进展,省委书记彭清华还曾到凉山蹲点调研。“所以,阿布洛哈这个位于大凉山腹地彝族聚居区的极度贫困村,能不能按照要求在2019年底通路,影响凉山的脱贫攻坚战局”。

进驻阿布洛哈当天,胡厚池走了一遍“悬崖路”。“走南闯北多年,各类施工现场都去过,但是阿布洛哈的这条悬崖路,有的路段就连我走起来都有点腿发抖,这里的村民出行太不容易了”,他说。

回到村里,他看到一位老人坐在村口一棵大树下,一直看着村子对面的群山,“老人坐了很久,一动不动,如同一幅画。我很想问问他,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在想群山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这幅画面触动了我,我深切体会到,脱贫攻坚为什么提出‘不漏一户不漏一人’。阿布洛哈通村路再难,也要想办法打通,这是我们的责任”。

当时,工程的主要难点在于如何增加作业面。由于阿布洛哈三面环山一面临崖,施工设备无法进入现场,只能从外到里这一个作业面单向掘进,施工方曾组织工人徒步进村,人工向外开挖,可找了200多名工人下沟再爬到对面施工现场,就用了一上午时间。胡厚池回忆,“我们萌生了一个大胆想法,可不可以租用直升机吊运施工设备进村,从里向外增加一个作业面?”

2019年12月3日,一架米-26重型运输直升机吊着一台挖掘机,飞抵阿布洛哈村上空并成功投放。一周后,所有施工设备都被这架“巨无霸”直升机运到了村里。

为了修一条通村路,动用重型直升机,这在我国交通建设史上还是第一次。米-26第一次降落时,村民吉尔牛日与飞机的落点只有20米,“看到飞机的肚子里开出挖掘机,全村的人都傻眼了”,他让另一位村民用手机帮他抓拍了一张跟米-26的合影。虽然像素不高,他还是把这张照片放大,贴在新房客厅的墙上。

打通“最后一公里”

直升机“助攻”后,通村路每天能前进10多米,可推进到进村最后一公里,又遇到了难题。

原来的施工方案类似于修建盘山公路,沿着山壁凿出一条路来。可是,推进过程中发现,山体内部岩石虽然坚固,但表面的风化层非常破碎,继续修下去非常危险,一台挖掘机就在一起意外塌方中被砸毁。“我们紧急召集10多位专家再次踏勘现场,经过反复论证,决定放弃原方案,最后一公里还是要‘穿山’,修隧道,两条隧道之间还要修一座钢架桥。这样,最后这一公里就变成了路、桥、隧的组合”。

隧道、钢架桥,这通常是高速公路的配置。方案调整后,高速版通村公路的造价,由原来的1000万元提至5000万元,每公里造价超千万。而且,工程进度也会因方案调整延期。但2019年底竣工通车,这是不允许打折扣的硬任务。胡厚池回忆,“当时村内机械施工作业以及建设安全住房、材料运输的需求也很迫切,我们就想能不能建设一座永临结合的摆渡缆车跨过这段峡谷,既能运货也能坐人?”

2019年12月31日,一组约400米长的缆索搭载一个6平方米大小的摆渡车顺利建成并投入使用,阿布洛哈村的出村时间由过去步行3个多小时,缩短到30分钟以内。

摆渡车通车那天,67岁的村民地久尔色拿出已经去世的母亲的照片,把自己的脸贴在照片上,一边流泪一边跟母亲说话。他的母亲上世纪60年代因患病,带着年仅10岁的他来到了村里。从此,他与母亲相依为命,没有结婚也没有出过村。地久尔色说,“路通了,想去西昌、成都看看。”这一刻,距离他进村已经过去了57年。

2020年6月30日,全国最后一个不通公路的建制村开通了“金通工程”乡村客运班线,阿布洛哈村“悬崖摆渡车”成为了村里的一处景观。至此,四川交通扶贫也“走”完了最后一公里。

6月30日上午10点,一辆黄色的乡村客运小巴,沿着崭新的通村公路,驶进了村里。车喇叭响起时,站台上的村民欢呼起来。6名初中生背着书包,坐上这辆面包车返校。看到这一幕,阿达么友杂很感慨,“我们当年返校要一大早出发,爬三四个小时山路后,再到乡里搭车,中途还要换车。现在的孩子坐上乡村客运车就能直达学校,他们比我们这一代幸福”。

走出去,走进来

阿达么友杂感觉,自从“悬崖摆渡车”开通后,一年多来,村里的生活一直在改变,“总是在变变变,经常想起那个词,一步跨千年”。

村里原来的住房都是茅草屋。“悬崖摆渡车”上岗后,运送建筑材料再不用人背马驮,安全住房建设提速。2020年6月,33套“小二楼”如期建成,政府和社会帮扶力量为每户新房配备了部分家具和家电,全体村民集体搬到了新家。

阿达么友杂在新家的一楼开了一家小卖部,因为是村里的第一家小卖部,生意很红火。她一边打理小卖部,一边和丈夫在建筑工地上打小工,做饭、搬建材、和水泥……收入最高的几个月,每个月能赚五六千元。

通村公路打通“最后一公里”之后,村里的年轻人都跑到县城买摩托车,阿达么友杂的丈夫吉吉尔贵也买了一辆,“原来是家家养马,现在是家家有摩托车”,他说,不少年轻人还准备考驾照,开汽车。

村会计阿达牛色是名“00后”,出生于2001年。他觉得,通路后谈恋爱不再是难题,“原来出去要翻山爬悬崖,爬来爬去,自己都爬废了,更别提谈恋爱娶媳妇了。路通了,现在村里正在谈恋爱的年轻人就有四五个,都是通路以后才认识的”。网购也不再是奢望,2020年“双11”,阿达牛色买了10双袜子,还买了鞋子裤子,“通路前网购很麻烦,取件必须到县上”。

林川小学安装了最新版多媒体教学设备,“触屏的,比城里一些小学还要先进”,吉列子日说,2020年9月,村里6名学生转到了布拖中学念书,乡村客运小巴特意在节假日增加了一条接送孩子的专线,“只要提前一天打电话,就有专车在约定地点等候,这样孩子们每个周末都能回家”。

吉列子日认为,通路后最大的变化是产业布局。阿布洛哈的地理环境适合脐橙等水果种植,但是原来路不通,农产品运不出去。从动工修路开始,村“两委”就在筹备下一步的发展,“主要发展特色种植业和养殖业,引进了一些适合在阿布洛哈种植的新品种,其中就包括在村里试种的3000株脐橙,还计划开发登山攀岩、户外探险、民俗体验等旅游产品,我们的方向就是打造特色种养殖和农村旅游开发为一体的亮点村”。

今年春节,林强接到了很多村民的拜年电话,其中不少是林川小学的毕业生,走出了大山,大部分去了北京、广州、上海、成都等城市。“看到这个变化,很开心。”

在四川省交通运输厅公路局党委书记、局长许磊看来,通村公路打开了阿布洛哈通往外界的大门,增强了村民走出大山的勇气。曾经有人问他,斥资5000多万,为200多人在悬崖上开一条路,值不值得?“阿布洛哈通村公路不是一笔简单的经济账”,他说,打开“山门”之后,信息的交流和碰撞促进了村民观念意识的转变,让村民走出去,让外人走进来,正是这条通村公路更重要的意义。

新京报记者 王姝 【编辑:王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