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访谈┃新冠疫情等于在印度经济下滑通道上又顺势推了一把——学者楼春豪、宁胜男一席谈

印度新冠确诊病例突破20万 专家认为疫情高峰尚未到来

这是6月3日在印度阿加尔塔拉拍摄的一处会展中心改造的隔离点。印度卫生部3日发布数据显示，截至当天，该国较前一日新增确诊病例8909例，为疫情暴发以来单日新增病例最多的一天，确诊总数也突破20万例。印度已实施全国封锁两个多月，但印度专家认为疫情高峰尚未到来。新华社/法新

印度2019-2020财年经济增速降至4.2%

5月29日，在印度科希马，儿童在一家补胎店休息。印度中央统计局29日发布的数据显示，印度2019-2020财年（2019年4月至2020年3月）经济增速为4.2%，远低于上一财年6.1%的增速。新华社/美联

▲楼春豪，法学博士，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南亚研究所副所长、副研究员，主要从事印度问题、中印关系、南亚区域问题和海上安全研究。

▲宁胜男，女，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发展中国家研究所助理研究员。主要从事南亚经济、中印关系及发展中国家、新兴经济体研究。

【内容提要】

●世卫组织有关负责人担忧印度的最主要原因，就是印度庞大的人口规模和滞后的公共卫生体系之间的矛盾。一方面，印度是全球人口第二大国，人口规模超过13亿，而且有相当比重的人口生活在贫困线以下或者贫民窟里，难以有效得到医疗救助，甚至很难有效保持社交距离、很难形成良好的个人卫生习惯，疫情防控难度很大。另一方面，印度的公共卫生体系建设却非常滞后。

●印度近日来的确诊病例数呈指数型增长，单日新增确诊病例在8000人上下，这个数字大概率会延续一段时间，到6月底或7月到达最高点后增速下降。

●对印度经济，疫情可谓是“雪上加霜”。自2018年开始，印度经济的放缓态势已开始显现，各项指标均出现下滑，银行金融业坏账危机深重，消费、投资和出口“三驾马车”均出现不同程度的疲软。原本印度政府寄希望于吸引外资、增加公共投资，但疫情一来，国民经济停摆，经济增长从放缓走向更严重的萎缩，两三年内恐怕难以恢复原本高速增长的势头。

新冠疫情等于在印度经济下滑通道上又顺势推了一把

——学者楼春豪、宁胜男一席谈

截至北京时间6月3日16时，印度新冠肺炎确诊人数已达到207615例，位居世界第七，且有“后来居上”之势。印度疫情发展有自己的特点，在疫情出现之时，政府反应还比较及时，也有经验和教训值得分析和总结。大家比较关注的是，印度新冠疫情未来走势如何，它对今后印度的经济社会发展有什么影响？围绕上述问题，记者6月3日至4日，分别书面采访了两位学者——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南亚研究所副所长、副研究员楼春豪，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发展中国家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宁胜男，请看他们的解读和分析。

一旦疫情失控，印度的医疗体系很容易崩溃

记者：就新冠疫情防控来说，印度是世卫组织有关负责人最担忧的地方之一，据你观察，他（她）担忧的依据是什么？

楼春豪：世卫组织有关负责人担忧印度的最主要原因，就是印度庞大的人口规模和滞后的公共卫生体系之间的矛盾。一方面，印度是全球人口第二大国，人口规模超过13亿，而且有相当比重的人口生活在贫困线以下或者贫民窟里，难以有效得到医疗救助，甚至很难有效保持社交距离、很难形成良好的个人卫生习惯，疫情防控难度很大。比如孟买的贫民窟，人口密度大、卫生设施缺乏，甚至共用卫生间，如何保持社交距离呢？另一方面，印度的公共卫生体系建设却非常滞后。有数据显示，印度每百万人口的注册医生不足900人，每千人的病床数也仅1.31张，都低于世界平均水平。全国的重症病房不足9万个，呼吸机不足4万台。考虑到很多医疗资源还要用于其他疾病的治疗，能有效投入新冠疫情防控的资源就更少了。因此，一旦印度疫情失控，印度的医疗体系很容易崩溃。印度疫情防控到目前表现尚可的重要原因，是通过强有力、长时间的全国封锁，推迟疫情高峰的到来，尽量避免医疗体系崩溃。

宁胜男：最主要的依据是印度的人口密度太大。印度目前约有13.8亿人口，和我国基本平齐，但其国土面积仅相当于我国的三分之一，人口密度（460人/平方千米）约为我国的三倍。德里、孟买等大城市，人口均在千万级以上，人口密度更高。贫民窟、群居房等高密度居住区遍布这些城市边缘，像新冠疫情这种烈性呼吸道传染病，最容易在人口高密度地区流行开来。其次还有印度有限的医疗卫生资源，尤其是公共医疗卫生资源。目前印度大概每10000人有3.4名医生、3.2名护士、70张病床和3张多的急救病床。这个比例在全球不算高，伴随印度疫情的走高，医疗资源重负荷局面已经凸显，一旦疫情失控，其医疗资源恐怕难以为继。

印度病死率低于全球水平有一定道理

记者：印度卫生部长称，该国病死率仅为2.82%，在全球处于较低水平，远远低于全球平均病死率6.13%。你如何看待这一数据？

宁胜男：印度的人口普遍较年轻，病死率低于全球平均水平有一定道理。2020年印度的年龄中位数大概为28.4岁，40%以上的人口都在25岁以下，被称为“全球最年轻的国家之一”。众所周知，新冠疫情对年轻人没有像在老年人中那么高的致死率，与其他国家，尤其是老龄化严重的欧洲国家相比，印度病死率低，有其合理性。

虽然全国范围内病死率较低，但不同地区的病死率差异比较大，西孟加拉邦、古吉拉特邦，其病死率都高于全国水平，西孟加拉邦的死亡率接近10%，但泰米尔纳德邦、喀拉拉邦等邦的死亡率则不到1%。但是，也不排除印度统计数据不到位的可能。多伦多大学的研究人员就指出，印度约80%的死亡都发生在家里，因此死亡人数可能存在偏差。

楼春豪：印度病死率较低的原因很多，其中之一可能是年轻人口比重大。印度2011年人口普查数据显示，15-34岁的年轻人占全国人口比例34.8%，而15-29岁的人口占比27.5%，并预计2021年上述两个数据分别是34.1%和26.1%。目前来看，病死率与基础病、年龄有关系。所以，印度年轻人口较多可能是其病死率不高的一个原因。

欧美和中东地区输入型病例增多，成为社区传播和聚集性传播的源头

记者：为了遏制疫情的蔓延，印度从3月25日就开始进行全国封锁，但印度确诊病例自5月以来呈加速上升的趋势，其中原因何在？

楼春豪：印度疫情5月以来疫情迅速上升，原因之一是新冠病毒的传播规律，疫情在全国封锁期间并未完全被控制住，特别是最初的一些传播链没有明确，导致一些地区“失防”。另外一个原因是印度检测能力的提升，能够发现更多的新冠疫情病例。因为现在我们说印度疫情的数据，都是“确诊”数据。所以，检测能力上升有助于更准确把握印度疫情全貌，从这个角度看，确诊病例上升不是坏事。

宁胜男：一是前期累积的病例传染扩散。2月到3月中旬，印度疫情形势比较轻微，基本没有新增病例。到3月中，伴随欧美和中东地区疫情爆发，从这些地区归国的输入型病例一下子增多，这部分人构成了最初社区传播和聚集性传播的源头。二是技术上检测能力的上升。印度最初报告的确诊病例数少，很大程度上是囿于其有限的检测数量和检测能力，伴随着检测试剂的国产化，印度的检测率显著提高，检测范围扩大，暴露出来的确诊病例也随之增加。

印度疫情防控的最主要的经验是决策的迅速、果断

记者：印度疫情防控也有一些好的经验，若总结的话，可概括为几个方面？

楼春豪：印度在此次疫情防控方面表现要好于美国以及一些欧洲发达国家，最主要的经验是决策的迅速、果断。印度全国封锁要早于很多发达国家，严格程度、时间长度，也超过很多国家。虽然全国封锁对经济社会秩序造成了冲击，但在疫情防控方面还是很管用的。这也就是为何莫迪总理的支持率在此期间飙升，《纽约时报》报道莫迪支持率高达80%-90%。另外就是全国范围的动员，中央和地方虽然仍有推诿问题，但主要政党没有让央地矛盾、政党竞争妨碍疫情防控。当然，这与莫迪政府的舆论塑造有关。再有就是广大非政府组织、村社组织，在基层防控、生活救济方面，也发挥了很大作用。

宁胜男：一是高度警惕，尽早管控。印度在处理传染病方面可谓是“久经沙场”，从早期的天花、小儿麻痹症，到鼠疫、H1N1流感、尼帕病毒、中东呼吸综合征等这一系列传染病危机，印度都有所经历，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也正是因为其国情复杂、资源有限，政府常年对大规模传染病保持着高度警惕。2月初，当喀拉拉邦最早出现确诊病例时，印度就迅即实施了一系列措施，为后期的管控争取了时间窗口。二是及时封锁，针对重点城市重点管控，切断大规模传染源。印度3月25日就宣布全国封锁，目前已经走到了封锁4.0阶段，针对孟买、新德里这样的超大型城市，政府重点投入医疗资源，重点管控。封锁意味着经济停摆，对于一个家底薄弱的超大型发展中国家，作出这样的决策，需要很大的政治勇气。

印度近来单日新增确诊病例在8000人上下，这个数字大概率会延续一段时间

记者：这两天印度的确诊人数已达到20万左右，有人预计印度疫情高峰可能出现在6月至7月。你觉得，印度新冠疫情未来走势如何？

楼春豪：印度新冠疫情的发展态势很难预测，因为这既取决于政府和民众的疫情防控努力，也与新冠疫情自身传播特性有关。印度基本解除全国封锁后，人员流动重新趋于活跃，可能会迎来短暂的高峰，但病毒的传播力也在减弱。所以，很难准确预测印度新冠疫情态势，目前各种预测模型的出入也很大。

宁胜男：印度近日来的确诊病例数呈指数型增长，单日新增确诊病例在8000人上下，这个数字大概率会延续一段时间，到6月底或7月到达最高点后增速下降。与此同时，疫情病死率仍维持在较低水平。

印度两三年内恐怕难以恢复经济原本高速增长的势头

记者：印度政府5月29日公布的数据显示，印度2019-2020财年（2019年4月至2020年3月）财政赤字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例为4.6%，高于计划的3.8%。

印度中央统计局5月29日发布的数据显示，印度2019-2020财年经济增速为4.2%，今年一季度经济增速为3.1%。你如何看待疫情对今后印度经济社会发展的影响？

宁胜男：对印度经济，疫情可谓是“雪上加霜”。自2018年开始，印度经济的放缓态势已开始显现，各项指标均出现下滑，银行金融业坏账危机深重，消费、投资和出口“三驾马车”均出现不同程度的疲软。原本印度政府寄希望于吸引外资、增加公共投资，但疫情一来，国民经济停摆，经济增长从放缓走向更严重的萎缩，两三年内恐怕难以恢复原本高速增长的势头。

疫情之后，政府第一重任为纾解民生。疫情对民生造成了巨大影响，印度政府6月1日公布数据，5月份全国失业率上升至23.48％。疫情之后，政府需要第一时间为这部分民众创造就业，解决他们的吃饭问题，这意味着财政要拿出更多的资金来提供补贴支持，占用原本计划用于公共投资的财政资金，财政将更加捉襟见肘。

印度仍试图吸引国际投资，甚至欲趁此次疫情，吸引更多的制造业投资。但是，印度对国际产业链供应链融入有限，国内劳工、征地制度改革也尚未完成，对外来投资的政策起伏不定，恐难圆其“印度制造”梦想。

楼春豪：疫情对印度经济的冲击是很大的。从国外层面看，欧美市场疲软制约印度出口；从国内层面看，长时段的全国封锁等于给经济活动按下“暂停键”，印度的工业、交通运输、旅游等行业都受到重创。即使现在逐渐“重启”，但在消费信心、投资资金、贸易市场等方面，还面临很大压力。印度经济2017年开始就出现下滑，新冠疫情等于在下滑通道又顺势推了一把，所以印度经济今年数据会比较难看，能保持正增长就不错了。经济上的压力自然会传导至社会层面，就业问题比较凸显，特别是大量打一天工、赚一天钱的“日薪”族，生计压力较大。

(大众报业·大众日报客户端记者 马章安 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