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病毒疫情肆虐,抗疫也从城市席卷至农村。
1月27日,国家卫健委疾控局一级巡视员贺青华在国家卫健委新闻发布会上谈到农村防疫时称,春节前大批人员从城市返乡,春节之间也有走亲访友的,加上之前的农村人群没有抗击非典的经验,因为非典主要在城市之间,防范意识比较低,所以成为眼下防疫战的薄弱环节……现在的确还有一些地方行动不迅速,还有一些地方行动不是太果断。
河南农村地区的行动力却在此次抗疫过程中颇受好评,其中举措就包括动用广播站、巡逻等方式排查相关武汉归豫人员;采取封路、干部把守村口来限制人员流动;甚至还有村干部把防疫要点改编成快板、豫剧等进行宣传。
今年51岁的刘星(化名)是河南省濮阳市范县下属村庄的村医,他所在的行政村有三个自然村,2000多村民,只有他一个医生,一做就是34年。1月22日开始,他开始密切关注疫情,每日奔走在农村防疫一线,春节期间也并未落闲,以下是他的口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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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的时候还和往常一样,我六点起来到诊所打扫卫生,然后给村里不能走动的老人打电话,问问病情有没有啥变化。没啥情况的话就把输液的药配好,骑个自行车,车篓里放个包,包里装着药,去给人扎针。
年前大雾天多,骑车的时候可冷,我就带着手套、穿上棉袄,花一个小时一家一家扎过来,看着天一点点亮起来。回到诊所后就开始给别人看病,年前来看病的大多是感冒,一天能看一百多个病号,特别忙特别忙。诊所也不大,走廊上都是人,站着的、蹲着的都有。
刘星所在的诊所,条件简陋。文中图片除特殊标注外,均为受访者供图
我从早上出诊,一直到下午三点才吃上午饭,有时间了泡个泡面,晚上十点再吃一顿。这么多年一直这样,习惯了。
冬天流感病多,我还记得一开始开诊所就是在冬天,第一次给人看病晚上都睡不着,一直担心给病人用上药了没有效果,就连看个感冒发烧的小病都会紧张。但这次,感冒发烧可不是小病了。
1月22日的时候,我在手机上看到了武汉肺炎这个事情,说有41例感染,病因不明。大伙说说笑笑,其实他们根本认识不到问题严重性。那会我这也没人来检查,消毒液、口罩啥的都没多少存货了。
好嘛,等到大年初一,市政府召开电视会议。所有卫生院、诊所的人,各村的支部书记和村委会主任同时在乡政府开。我们乡有五十几个大队,一个大队来3个人。从早上九点五十开到下午两点,介绍新型肺炎的情况,也培训了一下村医应该怎么做。
开会之前上级还临时发了口罩,一人一个,戴上之后才开始开会。开会的时候我感觉这个疫情非常严重。我也和其他乡的村医说了,都有怨言,说我们没有防护措施,还要冲到一线。
当时村医们就说要跟有关部门要求,标准化的口罩要有,有关部门的人说:没有,口罩买不到,个人想办法吧。
开完会之后,上级给我一张从武汉返乡人员的表,信息是通过移动公司、铁路系统这些排查出来的。拿到表格后还不能走,就在开会的地方,村医们一个个地开始打电话,问问表格上的人在什么地方上的车,坐了哪辆车,在哪停过,平时在哪住,啥时候回。等统计完了填上表格交上去,我领了体温计、消毒液和口罩,回去要发给这些联系的人。
前期给返乡人员的物资,就说诊所里有的先拿出来,等后期发完了再去找卫生院拿。
这个措施是对的,这回正巧赶上春节,外面回来的人多,正是串门的时候,我回到村里就听到村里喇叭通知不让串亲戚了,婚丧嫁娶红白理事都停了,饭店也关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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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村里从武汉回来的有六个,都住得很分散,在家隔离。我的工作就是给他们一个体温表,他们量完体温之后报数,都没有出现发热的情况。
我回去之后就送东西去了,小伙子22岁,从武汉打工回来,家里四口人。我走过去把他叫出来,不进他家。出来后先加微信,交代一下每天早晚量体温,给我汇报全家身体状况。
他说自己早量了,天天都量,一直正常。年轻人知道的多,意识也好,很听话。交代几句之后村干部在他家门口拉了个绳,挂个纸牌,写上“来自疫区,居家隔离”。
从武汉返乡人员在家隔离。
其实去的时候我心里也紧张,就跟非典那会一样的心情。我只有一个口罩,还好他们都没发烧,回来时间长的人都快过隔离期了。
那两天我就天天往他们家跑,量体温,三个行政村之间有两三里地,路封了只能走路,我一天一万九千步,就戴着口罩,防护服也没有。
送完东西后,我就不用天天去量体温了,都是他们量完之后微信发给我,全家的体温、是否有咳嗽乏力的症状,我就在微信上问完之后填个表。
返回武汉人员登记表。
初二早上8点,村委会就开着挖土机过来,把村和村之间的路用土给堵上了,街上也没什么人。
我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在我们村的微信群里发信息,“为了我们村的村民、孩子自身安全,为了有效控制疫情发展,请你们不要外出,在家隔离。”
刘星在微信群宣传。
我们村喇叭里是村委会主任、村支书去吆喝的,喇叭里喊的也是这些内容,很严肃的,说“不让串门,不要外出。”其实喊也没啥用,人意识不到,村里还是有人扎堆。
我闲着就去街上转转,看有人在外边扎堆的时候就把他们劝走,也没人组织,我自发去劝的。我就感觉扎堆不好,上午劝了有十几个人,农村人喜欢在外面说说话,晒晒太阳。
一般劝说也要有十来分钟,刚见面的时候也不能上去就说这个事,先打个招呼,说在这玩了啊大爷?现在疫情很严重啊,发展很迅速,前边一个村有个人跟别人一起喝酒,结果成了疑似病例,他接触的二十多个人都得追踪过来。晒太阳还是回家晒吧。他们就笑笑,也不好意思反驳。
我就站在旁边等着,一个人走了其他的也就走了,他们走了我才回去。扎堆的都是五六十岁的中老年人。
这会儿我又看见了两拨人,十几个,在打麻将,我一会儿还得去说说。
有村民在路边晒太阳、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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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四早上六点多,街道卫生院通知我,说是村里又排查出一个从武汉回来的。
我那会刚起床,心里可烦,本来就可忙了,还得再去趟卫生院,我这物资发完了得去拿。结果等我把口罩、消毒液和体温计拿回来,又接到电话说排查出一例,我就又得去一趟。卫生院离家有五六公里,我光上午就开车跑了两个来回。
物资都是卫生院院长拿着,太缺了,控制得可严,只有院长有钥匙。我去的时候院长开会去了,我还在门口等了半个小时。
这个新排查出来的人不是我们乡的,是邻乡派出所排查出来的,他的手机号是用他媳妇的身份证开的,之前没查到他,而且他没有在我们村住,他在一个开发区住,离我们村有两公里,他从武汉打工回来,我把他叫出来。
那天雾霾特别重,大风刮着,他四十多岁,拎着个大黑塑料袋,也没戴口罩。我在路边把东西(口罩、消毒液、体温表)给他,说回家之后自行隔离不让出门,家人的户口本身份证拍照过来发给我,每天量两次体温。
向每个隔离人员发放口罩、体温计、消毒液和宣传手册。
我们这边隔离的全部是与武汉有关的,有的是从武汉过,跑车的(开货车的),打工的,名单上的人只要自行隔离14天,基本上都没什么安全隐患,已经过了潜伏期了。
我现在上午诊疗病人,大家都知道这个肺炎,看病都戴着口罩。然后我再把隔离人员的全家体温情况汇报一下,下午没啥事出来转转,有人聚集就劝阻一下。
现在病号没有那么多了,路堵了,远路的病号过不来了。初三开会通知说外村病号不让看了。初四上午有个外村的病人是煤气中毒昏迷了,家人打电话说他没法过来,我就把配好的药放在村口让人来取。农村拦不住,大路封了有小路。
村子路口被堵上,留一个口子用于紧急通道。
村里吃喝都没啥问题,年前都备齐了。大年初一不让串亲戚,吃的喝的都有。现在路口轮流有村委会的人值班,是个人就戴着口罩,本村车出去要登记,四个小时必须回来,别村的车不让进,拉个横幅拦住,只有本村的和拉生活垃圾的车让进。
今年过年我也没串亲戚,我倒是感觉轻松不少,不用礼尚往来了。家里人也不出门,就在诊所给我帮帮忙,打扫卫生。
晚上关门之后,我们一块儿拿着紫外线灯管给诊所的每个房间消消毒,有天我拿着那灯管,也想给自己消毒,但这灯管也没法对着人身上啊,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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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疫情还没有这么严重的时候,我没被要求戴口罩,现在要戴口罩和橡胶手套。口罩要求四个小时更换,但我之前只存了一个口罩,戴了好多天了,84消毒液也是原先剩下的。
之前进货的时候我没有进口罩,想着自己存的够。年前我还卖出去点口罩,有年轻人来看病时候买的,口罩价钱也是把进价加上个几毛钱,平价卖的。
结果疫情爆发后,口罩都发给返乡人员了,家里留了一包,一包就十个,家人孩子戴戴,我就剩这一个了。我也在网上看看想买口罩,但早都没有了,想去市里买也没有时间,晚上十点诊所才关门。乡里村里这次个体的诊所都关门了,我们这个集体诊所搞防疫的不能关。
家里人也担心,想消毒但是没消毒水,无可奈何。
我记得我从卫校毕业后去县里医院实习,家里条件可差,买点白纸剪开,用绳子穿上做成本子,每天晚上抄病历。那时候加班学,晚上学到十一点多,蚊子多,我就用个塑料袋把腿套上,那种称化肥的塑料袋。那会不也过来了吗?
家里孩子也劝,“别看了爸,疫情真严重,关门吧。”我跟他说,“这不能关门,在这种时期,国家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这职业必须冲到前面。”不光孩子,我的姐姐,她在山东也跟我打电话说,“注意防范、注意防范。”
还能怎么防范,这没法防范,我就找到我原先的外科手术手套,戴上手套、口罩,晚上用紫外线灯管给诊室消消毒,我感觉我的抵抗力强,连感冒都没有得过。(笑着说)
晚上刘星用紫外线灯管给诊所消毒。
说不怕吧,那是假的。之前经历过非典,现在想想都是冒着生命危险去的。
那会在外面打工回来的人都要被隔离,不让回家,搭个帐篷每天送饭,固定几点见,每天量三四次体温。帐篷里穿得薄,很容易就感冒了,有人发热了就打电话送到县医院,也不敢给他看就拉走了。发烧的人遇到了三四个,疫情持续了二十多天。我回家的时候就用84消毒液洗洗就行了,吃饭睡觉还跟家人在一起,现在想想都后怕。
没想到我干了几十年就经历了两次大事。我们开会的时候还说年后公共卫生这块我们不干了,要交给乡卫生院。
但我们是医务工作者,在疫情面前是毫无怨言的。不管以后怎么样,在国家有难的时候不要提条件,我们付出了他们会看到就行,努力做好群众的防疫工作,但求保一方平安。(澎湃新闻记者 沈文迪 实习生 马婕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