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市区一家养老机构的家属探视中,几位老人聊着天。王奶奶91岁,是失智老人,也就是由阿尔茨海默病等疾病引发失忆和认知失调等症状的老人。周安南是王奶奶的大女儿,也已经70多岁了。
记者:
我感觉您一直在跟她说话,您觉得这个对上茬儿了吗,说的内容?
周安南:偶尔能对一下,但是很少。但是这个我已经很欣慰了,因为以前就几乎是对不上。
记者:什么时候大妈出现这种情况的?
周安南:我们发现的时候是2013年,当时她是摔了,我就给她请了一个保姆。有一次她找不着假牙了,她就跟我说,我那个牙被保姆给偷了,我说这不可能,我说你看她满口都是牙,她怎么能用你的牙。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了,就给她带到医院去检查,一检查当时就给诊断了,就是老年痴呆。因为当时没有任何药,所以我也没办法,没人的时候给她锁家里,因为我们家是住一楼,她一开门就出去了,我就怕她走丢了,不是好多报道就是老人丢了。她那时候还有意识,有意识的时候就是,她想出去,她就咣当那个门,使劲咣当门。然后那个邻居有时候碰见我们,说你妈太可怜了。
失能失智老人需要什么样的照护?
阿尔茨海默病目前还无法治愈,但是专业的照护可以减轻病情、延缓发展,提高老人的生活质量。而对于绝大多数病患家庭来说,无论是家人还是保姆,几乎都不懂得专业的照护方法,面对老人的异常行为,往往束手无策。
周安南:
你比如说我给她换那个尿不湿,她不让你换,她这个意识里头,她还有一种羞耻感,她不让你给她脱裤子。
我拽着一个手,我妹拽着一个手,保姆给她在前面给她脱裤子,那她还要吐吐沫吐人家,或者拿脚踢人家。所以你说这怎么办?我们没法弄,弄不动,70多岁弄一个90岁的,你说我怎么弄?没办法,真是没办法。
现实中,像周安南这样苦于无法靠自己和家人照顾失智或失能老人的情况不在少数。按照北京目前的养老服务格局,约90%的老人居家养老,约6%的老人选择社区养老,他们大部分有自理能力;还有约4%的老人在机构养老,他们大多是失能失智老人。
北京市民政局副局长 李红兵:
进入到失能状态的、失智状态的这些人,他(们)才是我们真正养老面对的挑战。对于北京来讲,失能老年人占整个总老年人人口的比例,基本上占到了4.78%。咱们社会科学院有这样一个基本的数据,就是说我们的老人,当进入失能状态那天我们开始来算,我们把他放在两个环境下,一个是在家庭里面,一个是在养老机构里面。那么在养老机构里面我们的平均的存活的时间基本上是44个月,那么在家里是27个月。它体现了一个基本的状态,当真正面临失能的困境的时候,专业的、相对集中的服务,能够给你提供更加好的这种生命的质量。
在居家养老难以为继的情况下,王奶奶的家人开始求助于养老机构。王奶奶目前所在的北京首开寸草八里庄院,失智老人的比例占到了80%以上。家中有一位失智老人就可以让一个家庭无所适从,而当失智老人汇集在一起的时候,养老机构能给老人们提供什么样的照护呢?
周安南:就是他们这儿观察老年人观察得特别细。最初我们给她买一个娃娃,一下子就眼睛恨不得就放光的那种的,就抱着不撒手。后来他们养老院也发现这个问题,就今天她拿的那个娃娃就是养老院买的。
周安南首先注意到的是,老人细微的心理需求得到回应后,就会出现积极的反应。
记者:所以说护理的时候必须要关注到老人这种细微的差别,她的这种需求?
周安南:
对,没错。还有一个就是它那个每个房间的门口的标志是不一样的。你像我母亲她一开始来,她就知道那个房间,她是住那儿的。
记者:像这个231号房间,我也注意到两边实际上都有一些装饰物,你看这个是招财进宝。
北京首开寸草养老服务有限公司 培训总监 李瑾:因为失智的老人,他们退化的这个顺序和我们人从小时候开始习得的顺序是相反的,你想咱们学认字,是不是比学这个看图、认识物体要晚?
所以他就有可能会不认识这些数字了,那么这个时候,我们就用这种物品来去让老人去识别自己的房间,就是你只要记住这个东西,然后你就不会去忘记自己的房间了。所以我们整个所有的门口没有一个是重样的。
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我们见到了周安南所说的专门为失智老人设置的门牌标志。通过对母亲在养老院生活的观察,周安南看到,虽然自家老人很难与外界交流,甚至有过一些攻击性的行为,但是通过专业细致的关注和回应,还是能逐渐找到走进老人内心的路径,而这正是专业养老机构的价值所在。
记者:
像这个东西呢,突然摆着一个,这是一个小孩的玩具是吧?
北京首开寸草养老服务有限公司 培训总监 李瑾:
这个东西呢,是因为在失智老人中间主要是有两种,一种是这个游走型,一种是禅修型,那这种游走型的老人他们就会出现不停地运动,就是他们是控制不了的。所以我们就安排这种在墙面上,他们会停下来站一会儿,就这么站一会儿也是对他们身体机能的一种保护。另外还有这些东西,其实就运动了他们的手指,是对他们的末梢神经是有锻炼作用的。因为失智,大脑的这种机能逐步地被损坏,所以他会失去各种各样的已经习得的能力,包括心理上,也是从能够感知到外界,到最后可能回到完全封闭的自我的一个内心。所以我们要做的是说,仍然保留他的一些身体和这种心理空间上和外部的对接,这样就会延缓他的失智的进程。
李瑾还带我们来到了专门为失智老人设置的“怀旧空间”,她说,“怀旧”也可以是一种疗法。
北京首开寸草养老服务有限公司 培训总监 李瑾:失智老人有一个很明显的特点,就是他们最先失去的是近期记忆,所以他们往往会记得以前发生的事情,而不记得昨天或者刚才刚说过的话。我们专门为老人打造的一个怀旧空间,那它就是通过这个环境的因素去刺激老人,可以回忆起当时的这种感觉,他们会觉得这个才是他们熟悉的环境。老人家尤其是他特别激动的时候,不是一般都是要回家吗?我们就带到这个空间里来,然后他一下,看到那个墙上的这个画,或者看到一个物品了,他可能都说不清,然后我们就会陪他到这坐一会儿,他可能刚才那个激动的情绪就被缓解了。因为老人家的需求,是从安全感的需求、社交需求、以及上面的情感需求和个人价值的实现,就这些的话它是都有层次的。那当他缺乏安全感的时候,我们就要给他打造这样一个有安全感的空间。
在李瑾看来,除了要具备硬件设施以外,还需要对老人的心理和精神方面实施专业的照护。那么到底什么样的照护才算是恰当的、专业的照护呢?
这位崔奶奶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儿,几乎每天都张罗着要走回河北老家。跟崔奶奶说话的女孩叫邢雪,是这家养老机构的社工。作为鞍山师范学院社会工作专业老年服务与管理方向的毕业生,邢雪来这里正式工作已经一年多了。面对许多连家人都无法沟通的失智老人,邢雪得用专业的方法,突破随时出现的难题。比如每次活动完,社工们送奶奶回屋,都得费一番功夫。
记者:从你们专业角度来看,是说唤醒她还是说顺着走,哪种情况更有效呢?
北京首开寸草八里庄院社工 邢雪:不能让她知道这不是真实的,还是要跟着她那个情境走。如果你跟她说这是养老院,你怎么能这样,那老人一下子暴躁,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就反应特别大。还比如说,爱藏东西的老人也很多,藏遥控器,藏这藏那的。后来我们跟他说,你藏这些地方根本都不保准,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就藏在这么显眼的地方,都被我们找到了,他说是啊,这怎么办?我们就说,我有一个好地方,谁都找不着,只有你能找得到,他说那你快帮我找,快帮我藏,快帮我藏。就是好多引导性的方式,不能让他们一下子认清这个现实,就应该让他们在他自己的情境中,慢慢引导出来会更好。
据社工介绍,对失智老人心理照护的基本原则,是尝试用适合这些老人的方式去沟通,逐渐走进他们的世界。这样会有助于舒缓老人的情绪,让他们有安全感,同时也有助于整个团队照护工作顺利进行。兰丽娟是邢雪所在机构的护理部主管,她说,目前主要是由护理部人员和专职的社工,分别负责老人的生活和精神照护。专职社工大多是有专业背景的年轻人,而护理部大多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大家在工作内容上彼此衔接配合。
北京首开寸草八里庄院护理部主管 兰丽娟:这些护理员,他们只是在老人生活护理上,按部就班地那些工作去做,比如给老人打扫卫生,然后喂喂饭等,其它的就是你教他什么他会什么,不属于专业。但是社工是我们一个不可缺少的一个力量。他会懂得老人的心理状态,换位地去思考,他这种阿尔茨海默症,我怎样说能让他高兴,能让他状态平稳下来。他的心情、精神状态是很关键的,他心情好了,他可能会配合你好多,在你说服他的时候他也会听劝的。
一般来说,护理员通常专业知识有限,因此,不少机构探索把社会工作专业人员引入养老机构,将养老机构从单纯的护理型,变成社工与护理相结合的模式。在寸草养老机构的另一个服务点,我们见到了邢雪同校的学妹陈硕。虽然专业背景也是社会工作,但是陈硕主动要求进了护理部,成为护理员队伍里少有的科班出身的年轻人。
这位刘奶奶是陈硕照护的一位失智老人。我们观察到,刘奶奶无论走到哪儿都会带着一个大包。午饭前的空档,经过社工的介绍,记者和她聊起来。
当记者和刘奶奶聊起她曾经的工作时,她突然就能非常主动兴奋地聊下去。陈硕告诉我们,作为社工要善于发现这样的“触发点”,有意识地给老人做一些引导,促进老人保留社会化的功能。
陈硕:
这其实也算是一种继续社会化里的一项,这就叫保留她的专业技能,也算是培养她的一种生活自信。你经常锻炼她的这种领域的这种意识,对她的记忆能力和认知能力是好的。
在日常照护中,社工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陪老人聊天。专业的社工要在聊天中去捕捉老人的经历、性格、习惯、喜好等重要信息,逐渐找到打开老人内心的“钥匙”。但是,面对不同类型的失智老人,有时候就像是面对一本本不同的“天书”,想要读懂并不容易。
北京首开寸草八里庄院社工 邢雪:各种各种的东西你都要去涉及到,像我们这儿还有一位奶奶,她以前是哲学系的教授,我就会去上网去搜一搜,这哲学大概有一些什么理论,我要去先做一些功课。就是必须得先让她知道你懂,她就愿意和你不停地去说。而且不一定每次都会成功,有的时候也会全军覆没。
记者:你也有覆没的时候?
邢雪:
有覆没的时候。就以前有一位爷爷,他最主要的就是不让我们碰他的衣服,洗也不可以。后来我们都是晚上趁他睡着了,然后把他的衣服拿出来洗,赶紧连夜烘干,等他醒来的时候,他的衣服都不能整整齐齐地摆在那里,他的这种意识特别的强,所以我们都要就是反侦探。
反侦查,就是他是怎么放的乱乱的,我们就要那么放,实际上是一件干净的衣服了。
这种捉迷藏似的行为,背后藏着的是特有的照护技能,而技能背后又有着相应的专业理念。无论是对于社工这样的专业技术人员、还是养老护理员,树立起这样的理念、掌握好这样的技能,都需要特定的学习过程。那么,科班出身的从业者,他们都经历了怎样的专业学习呢?
养老专业人才如何养成?
根据北京市民政部门的统计,目前全市在岗的养老护理员中,30岁以下占14%,30至40岁占24%,40至50岁占44%,50岁以上占18%,年轻人与中年人数量相差悬殊。而随着养老机构的专业化要求越来越高,急需吸引文化程度更高、学习能力更强的年轻人加入。
北京劳动保障职业学院在2009年开设了老年服务与管理专业,在北京市的高校中是首批。采访当天,我们观摩了大二同学的护理实操课,一位同学用模拟人演示了为老人更换集尿袋的过程,被老师和同学挑出了不少错。
王文焕老师是北京大学医学部护理学专业毕业生,医学硕士。现在,她在北京劳动保障职业学院给养老专业的学生教授护理课。课后,我们跟随王老师来到了按照自理、半自理、失能、失智等多种类型设置的实训室,这其中有我们在养老机构里边已经见过的,比如失能老人的康复器具、失智老人的怀旧疗法等等,也有不少我们没有见过的。
北京劳动保障职业学院教师 王文焕:现在在养老机构当中,其实对照护人员来说,负担最重的就是一些体重比较重的老人他的搬运、转移,那他采用这种床旁的移位设备,或者是能够移动的移位设备,他可以把老人整个放在这个吊带里面,然后用遥控器就能够控制它的上下和转动,这样会大大地节省照护人员的体力。
除了移位机,在实训室里我们还看到了为失能老人服务的二便护理机器人、全自动洗澡机等设备。在北京劳动保障职业学院院长李继延看来,对养老专业学生的培养是必须要有前瞻性的。
北京劳动保障职业学院院长 李继延:从现在看,我们的学校培训和实训的条件,以及我们讲的一些理论的东西,应该比现有的养老院,和养老的一些驿站、日料中心,比他们现有的条件要高。也就是说职业教育,我们在学校期间的学习应该适当地超前。恰恰是这些学生,他见过、用过、学过,他到了基层的养老机构去,他才能知道配什么,什么东西对老人好用。
李院长说,适度超前,并不意味着教学脱离产业,学校对养老理念和技能的认知,一直是在与养老一线互动磨合的过程中不断深化的。
记者:养老机构一线的哪些他们的需求反馈到学校,你们再做出相应的调整?
北京劳动保障职业学院院长 李继延:现在校企合作、产教融合,是职业教育的本质特征。所以我们现在很多技能的形成,包括我们的学习的模块,都是根据一线直接调研来的结果、反馈来的结果,回过头来进行设计。你比如说老年人不光是生理问题,老年人很大是心理问题。那心理学的一些课程、沟通,怎么跟老年人进行交流等等。原来我们的课程开设的不是那么多,或者有些内容原来不涵盖,那根据一线反馈回来的,有些机构给我们提出的想法,我们在课堂上相应地就加上去了。
王婷,心理学博士,专业方向是老年心理,2012年起在北京劳动保障职业学院担任养老专业的心理课老师。王老师说,她给每一届学生上的第一课都是高龄老人的起居体验。
北京劳动保障职业学院教师 王婷:我的第一堂课全部是高龄老人体验,我们一个是穿高龄老人体验服,戴那种眼镜,穿一些紧身衣,让他身材要佝偻起来,负重沙袋,让他体会这种腕关节、踝关节的僵硬,给他们穿纸尿裤,就是鼓励他们真排泄,就是说你要四个小时不要脱,不能去厕所,一定要排出来。
记者:为什么一定要学生,模拟老人的学生一定要尿出来?
北京劳动保障职业学院教师 王婷:他要体验高龄老人失能,失能之后你要体验那种无助感,老人无助了才需要有人不嫌弃他们,去陪伴他们、关注他们。
记者:让他们体验一种换位的感觉?
北京劳动保障职业学院教师 王婷:对,这个老人他在穿脱纸尿裤的时候,你如果去问一句说,这纸尿裤您感觉勒吗?穿了半小时我会跑过来看一下说,您觉得透气吗?漏了,说没关系,很多老人都会这样子,告诉他,您跟同龄人遇到的问题是一样的。这样老人他会很放松,他觉得你们是爱我的,你们是接纳我的,我不是被人嫌弃的,在这个过程中,这个老人他的状态会越来越好。
在采访中,我们所接触到的养老机构和相关院校,正在致力于将专业化推向深入。但是在更大的范围内,养老的专业化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根据北京市民政局的统计,目前北京市养老服务机构从业人员主要包括:养老机构内养老护理员9300多人,社区养老服务驿站内的工作人员约7000多人,再加上各类养老服务机构内的管理人员和专业技术人员,包括社工、营养师、康复师等等,总人数大约在16000多人。养老服务队伍缺人,尤其缺专业性人才,是当下面临的基本情况。
北京市民政局副局长 李红兵:民政部一直有一个基本的,也就是一线的护理员,跟我们所谓的老人之间的一个护养比,这个护养比叫做1:3到1:10。假设我们15万的失能老年人,如果他们都入住养老机构的话,如果按1:10来算,我们至少需要15000名的一线的护理员。
这还是用的最大的比例。另外一点,真正的专业背景上,实际上是很少的,不论是我们的中职、高职还是大专,包括真正在养老服务类似专业毕业来从事这个行当的,应该不足10%。在我们的院长层面当中,基本上70%他们的文化水平基本上都是高中以下的。
记者:所以您现在做一个评估,目前我们从业人员他的专业素养,您怎么看?
北京市民政局副局长 李红兵:这个专业素养现在应该讲,还真是一个在初级阶段。在北京所有进入行业的,接受初级培训都是接受过的,但是你让他再具备相应的这样一些对于医疗的把握和了解,对老人的心理的一种调试和干预,然后他还能够掌握一些辅具应用的一些基本的知识和能力,他还能给老人在营养各方面能够做一些相应的这样一些干预,这个就远远不够了。所以这样一个差距从某个角度来讲,我们面临的今后的发展,还有很大的一个空间。
据统计,2019年度全国老年服务与管理高职专业点数179,在校生19709;中职专业点数198,在校生29937。不到50000名的专业人才,他们所要面对的养老现状却是严峻的。
截至2019年底,我国65周岁及以上人口约1.76亿,较上年新增945万人,占总人口的12.6%。预计可能到2022年左右,我国65岁以上人口将占到总人口的14%,将正式进入“老龄社会”。随着人们对养老专业化的要求越来越高,养老机构的规划与发展如何适应新的挑战?养老服务又如何满足老人及家属全方位的需求呢?
养老院应该是怎样的?
12年前,田奶奶的老伴突发脑梗。两年后,她看到自家附近新建了一家养老院,就赶紧把老伴送了过来。
田万萍:连住院带在家里边两年,然后这儿正在改造,我正好买菜去,我说干吗,建养老院,我噌地就窜进来了,我就跟那师傅说,我说师傅我说我报一名。
记者:您当时怎么决心这么大,当时就打定主意了说肯定得送养老院?
田万萍:当然得送养老院,我那时候老教毕业班,也没功夫照顾他。
田奶奶83岁,和老伴同龄,她和老伴退休前都是教师,所住的和平里社区是个老社区,有很多老人。2011年,田奶奶家附近新建的这家专业护理型养老机构,首开寸草和平里院,设计容量有100个床位,规模上属于开在社区里的小型养老院。和平里院在开业前就已经登记了六七十人,开业后八个月住满。在田奶奶看来,这种家门口的养老院是刚需。
记者:
就是对您来说,建在社区家边上这一点非常重要?
田万萍:对,你说你上密云,说密云那儿如何如何,那儿有乒乓球室、活动室,像这样你说你让他活动什么?就这儿挺好的。
田奶奶说,比起在郊区那些地方更宽敞、活动更丰富的养老机构,他们更需要离家更近的、护理更专业的机构。田奶奶老伴所在的养老机构负责人王小龙因为自己的切身经历,很早就注意到了这种需求。
北京首开寸草养老服务有限公司总经理 王小龙:我父亲是2010年,也就是我开办养老院的那一年去世的,他就是老年失智。失智以后,医院不能收,家里也换了很多个保姆,也是解决不了。于是我就到北京市很多地方去找这个养老院,就根本就找不着。后来怎么解决,实际上还是“赖”在了医院。
记者:你用了一个“赖”,带引号。
北京首开寸草养老服务有限公司总经理 王小龙:对,这个“赖”的这个情况,我知道现在中国是比比皆是。一旦老人失能失智像80多岁,特别是失智的情况,对一个家庭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困境和灾难,可能子女甚至为了照顾老人都要放弃工作。
记者:就这种切身体会是你要创办养老机构的一个直接的动因吗?
北京首开寸草养老服务有限公司总经理 王小龙:是的,就是我创办养老机构,我是希望能够创造一个模式。我们一直在强调机构养老、社区养老和居家养老。居家的大部分老人应该是活力型的老人,我们鼓励他们在家养老,通过我们这个社区里的养老院,或者叫养老照料中心,上门给他们提供服务。当他们失能失智了以后,我们又把他们接到机构里,然后进行这种专业的照护。所以我们提出叫“融合式养老”,我们是希望把居家养老、社区养老和机构养老有机地融合在一起。也就是说我们在社区附近或者社区里建一个小型的养老院,但是我们同时辐射居家,同时我们又把整个的这个社区的资源,比如说附近的医疗资源、生活服务资源、志愿者资源,有机地融合在一起。我们一定让他就近养老,家门口的养老院。
建家门口的养老院,为失能失智老人提供更便捷更专业的服务,也是北京市目前正在实践的方向。
北京市民政局副局长 李红兵:北京这次出的第17号文件,第一次北京也是在全国明确了基本养老服务对象,在这当中第一次把所有社会上的,只要进入到失能状态的老年人,都列为了基本养老服务对象,这个在我们看来是一个重大的转变。
李红兵提到的17号文件是北京市政府2020年5月印发的《关于加快推进养老服务发展的实施方案》。《方案》在将失能、失智、重度残疾老年人等重点保障群体列为基本养老服务对象的同时,还明确提出“坚持就近精准”“推进社区养老服务设施建设”等要求。
北京市民政局副局长 李红兵:就近养老,一个是我们每个人的本性,一定要解决他的根本性的问题。第二,我们未来作为配备基本养老服务,我们一定要承诺给我们的市民,我们要给你一个就近精准养老的养老服务体系。它是一个长期的准备,和让大家有一个可预期的基本的一个设计,每个人知道我未来当面临那个阶段的时候我在哪里?会接受什么样的基本的服务?我有没有能力来支付和获得这样的服务?这是我们现在在努力的一个方向。
对于失能失智老人来说,进入机构有人照料只是第一步,在这之后,怎样做才能让他们的每一天尽可能地成为不失尊严的、有质量的生活呢?
这位老人叫刚勇,62岁,曾经是留学日本的医学博士。1995年,37岁的刚勇不幸患上脑胶质瘤。虽然手术成功了,但二十多年来身体状况还是每况愈下。由于右侧偏瘫,失语严重,生活无法自理,妻子黄力把丈夫送到了养老机构。
记者:刚见面那会儿,我觉得这个刚老师,反应挺强烈的,哎呦两声,我听到他最大的声音。
黄力:一个是他好久没见,他一看认出来特别高兴。他临走的时候使劲拽着我的手不让我走,就一直送到那个电梯都不让我走。
记者:像比如说你老公这种情况,他很难得有这种交流,有来有往的交流,那我怎么能了解他的心理,他也有这种心理上的这种需求,照顾他心理的需求?
黄力:那当然了,他虽然表达不出来,他心里完全明白,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
每次来探望时,黄力总会带一些刚勇年轻时的照片,来调动他的记忆力。
黄力是一名医生,在她看来,老年照护虽然不同于临床医学,但同样是一门横跨心理、生理、病理和护理的科学。对于失能失智老人来说,他们更需要情感和心理上的尊重、需要科学的康复理念,而这也正是专业机构才可能做到的。
北京市民政局副局长 李红兵:有些观念也是要刻骨铭心地在他们的执行当中的。你比如说我们帮助老人是完全替代他吗?我们帮助他一定不是替代的概念,一定是我在旁边呵护你,就像泰戈尔那首诗一样,我是站在黑暗阴影当中的那个人,你在前面走,我随时保证你的安全。
一定让他要尽可能去挖掘自身潜有的能力,甚至配备相应的一些器具、辅具,让他借助这些又恢复自立和自理,而这个对老人来讲是最大的价值,也是他最需要的。一味的替代、一味的帮忙,实际上是把老人反而引向了相反的一个方向了。
老年心理学博士王婷对此也有相似的看法,在她看来,放弃挖掘老人潜能的所谓“废物式”养老,不仅无助于老人的身体康复,更会影响到老人的心理状态。当他们的心理、情感、愿望、自尊被忽视,身体状况也会陷入恶性循环。
北京劳动保障职业学院教师 王婷:我们跟老人家打招呼,上来我们会去问说,您今天身体怎么样?血压高不高?血糖怎么样?但是很少人会问到说,您最近开心吗?有没有交到新的朋友?您退休已经六个月了,您是怎么度过这六个月的?
记者:但是很多人的观念当中,觉得照顾老人就是把老人伺候好,一天三顿饭要好,不得病。
北京劳动保障职业学院教师 王婷:远远不够,因为这个人如果他心理上不开心,他可能还会引发出来很多躯体的症状,甚至让慢性病加重,我们在心理学上有一种疾病就叫做心生疾病。
记者:还有一点,如果说一个人失智了,看上去似乎无欲无求的,这种心理照护方面是不是也就不需要那么多地去投入?
北京劳动保障职业学院教师 王婷:失智老人他似乎因为记忆力不太好,生活功能下降了,他跟外界没有什么沟通了,我们觉得他应该是心理需求没有的。但恰恰很多科学研究、临床实践都证明,他们的心理需求只是换了一个角度,他的情感的记忆保留得非常好。对于认知症的老人,千万不能认为他什么都不知道,不能说可以当着他的面评论他的隐私。当你受到认知症的老人对你有一些攻击、语言暴力的时候,你要告诉自己这是个病人,这是他的病态性的行为。但是在其它时候,你一定要说,这是一个正常的老人,只不过是在他的世界里面,我要走到他的世界里面去生活。
记者:就是说虽然说起来很多老人他是失智,但其实他们的话里边有真东西、有真金子在?
北京首开寸草八里庄院社工 邢雪:有的,其实我们是没有走进他的内心,他特别可爱。我们的工作,实际上我觉得就像寻找宝藏一样,因为每一次聊都有不同的收获,很多东西都是特别新鲜的,然后特别有趣的,甚至是预料不到的惊喜。
记者:当你有这种惊喜,你甚至有这种开心的时候,你觉得这种感觉能传递给对方吗,传递给老人?
北京首开寸草八里庄院社工 邢雪:可以,每一次这种情绪是能够相互传递的。其实我觉得有的时候是会互相治愈的,看到爷爷奶奶就是那个状态,包括我自己也特别开心,就是挺有成就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