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个调侃男性的段子,脱口秀女演员杨笠被举报了,站上舆论的风口浪尖。娱乐圈多位明星发声支援,令网络上掀起一场关于性别的论争。
“男人,还有底线呢?”在《脱口秀反跨年表演》中,杨笠一如既往地,以女性议题的段子登上了热搜。但很快,她被网友举报到广电总局。“涉性别歧视,宣扬仇恨,煽动群众内部矛盾,制造性别对立”。
从站上脱口秀舞台开始,杨笠讲得最多、最好的段子,都是关于女性困境。她代表着诸多被外貌、身材、婚恋所困扰的女孩,轻松诙谐地为像她一样的女性发声,“男人很神秘,你永远也猜不透他那小脑瓜里到底在想一些什么,为什么他明明看起来那么普通,但是他却可以那么自信?”几乎成为脱口秀出圈的金句。
她的直白和温柔一刀,让她收获观众喜爱,也引来诸多非议和质疑。
“你是以另一种身份在表演。”去年杨笠曾说,一旦站上舞台,她可以不再是那个追求安全感的女孩,可以像一位真正的脱口秀演员一样吐槽、讽刺,展现喜剧效果。但对一些有极强代入感的男性观众来说,这些段子不但是冒犯,更是歧视。
中国人民大学博士、国际关系学院公共管理系教授储殷认为杨笠靠性别仇恨“博出位”,把性别弱势变成性别红利,“仇恨营销”、“撕裂社会”。
围绕着脱口秀这几年在中国的兴起,以及单口喜剧自诞生以来“冒犯一切的自由”,脱口秀的冒犯边界问题又一次成为讨论的焦点。
脱口秀,始于冒犯
回溯单口喜剧的历史,冒犯几乎是一个核心词。
单口喜剧崛起于战后的美国夜总会,一个人,一个话筒,没有花哨的舞台也没有搭档,全凭表演者强大的现场控制力和节奏感,带动现场观众捧腹大笑。就像相声一样,单口喜剧从诞生之初,就是根植于市井的底层娱乐,它也跟相声一样,从不怕冒犯。
上世纪最著名的喜剧演员、电视主持人格鲁乔·马克思,就以“侮辱性喜剧”而著称,他的喜剧天赋影响了包括导演伍迪·艾伦在内的一代喜剧人。
美国波士顿大学美国幽默学名誉教授约瑟夫·波斯金曾做过研究,为什么幽默会在半个世纪中逐渐成为美国的文化武器,他调查了来自白人、黑人、女性和亚裔单口喜剧演员的幽默段子,认为舞台上的单口喜剧总是以最日常的语言去呈现人们最关注的话题、最焦虑的事情,成为美国文化的晴雨表。
在《叛逆的笑声:美国文化中的幽默》一书中,他写道,美国单口喜剧自诞生以来,面对的观众都是底层的、最有活力的一群人,且以男性观众居多,喜剧“为他们提供了一个既能够逃离、又能与现代都市生活对峙的出口”。
鞭挞、讽刺、自嘲、吐槽,美国单口喜剧一路从夜总会进入电视领域,在数字时代又以YouTube等平台为阵地。而在中国,单口喜剧以脱口秀的形式诞生不过数年,网络成为其迅速传播、发酵的阵地。
在美国单口喜剧领域,女演员的比例并不高,但凡是成功的女演员,几乎都涉足性别议题。就像很多男演员动辄调侃自己的母亲、妻子、女友缺乏生活常识与技能来获得笑点,女演员也会诟病男人的缺点。
曾因喜剧专辑赢得四座格莱美奖的独角喜剧演员乔治·卡林,最显著的特点就是政治洞察力和引人发笑并深思的幽默能力,他不怕争议,不断挑战诸多禁忌话题,甚至曾经被判扰乱治安罪。他所信奉的是,“喜剧演员的职责就在于,找出边界,然后故意去跨过它。”人们在生活中越是避而不谈的,恰是喜剧演员可以直言不讳地讽刺和直指的。
女演员的困境
如果说单口喜剧从诞生之日就戴着“冒犯”的镣铐,杨笠这样的脱口秀女演员,则要比男演员承担更多的压力。
杨笠很喜欢的美国脱口秀女演员黄阿丽,身上有着亚裔、女性、母亲的标签,她的脱口秀中,充满着婚姻、生育、少数族裔、性等话题,她总是直言不讳直指美国社会中的种族歧视和女性的母职困境,谈吐睿智而火药味十足。
黄阿丽的脱口秀节目《小眼镜蛇》火遍社交网络,个人单口喜剧专场的门票,也从10美元暴涨到上千美元。正是因为她令人惊讶的坦诚、直白,敢于自黑,敢于挑战种族、女权等话题,让她拥有全球无数拥趸。
相比黄阿丽,杨笠的“冒犯”和进攻性都显得更温柔,这与中国脱口秀的历史很短、禁忌较多有关。
美籍华裔脱口秀演员黄西在微博中力挺杨笠,认为她是2020年国内最值得看的脱口秀演员,抖的包袱是很多男性的盲点,“杨笠调侃社会上占强势的男性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她是在讲段子,她嘴里的男人并不是指所有的男人,是指一些没底线的男人,再加上喜欢对号入座的。”
无论在美国还是其他国家,单口喜剧的市场都是长期由男演员统领的。尽管美国早在1950年代就有菲利丝·狄勒这样的女演员站在台上吐槽自己生无可恋的家庭主妇生涯,但半个世纪以来,真正走红的女演员的职业路途始终艰难,她们在呈现一些争议性话题时,更容易遭受侮辱与攻击。
去年,包括杨笠、李雪琴、思文、颜怡和颜悦姐妹、赵晓卉等脱口秀女演员的实力,让《脱口秀大会》第三季成功破圈,这些女性面孔的出现,打破了一直以来男演员统领的脱口秀世界,也诞生了很多以女性视角、女性价值观、女性困境为视角的表达与输出。
“每个人上台前,都要把你身上很重要的标签或者是特质搞明白。”杨笠曾说,舞台对她而言,有一种保护功能,无论说什么,都可以被视为一个笑话,她最在意的是,说出来的段子是否能让观众笑。李诞在《脱口秀大会》上说,杨笠在生活中其实是个温和而没有攻击性的女孩。杨笠也强调,私下的她状态是松弛的,偏向安全着陆。而作为脱口秀演员,敢于怀疑、敢于反驳的态度也不会改变,“不论面对什么样的质疑和标签,我都会遵循自己的想法。”
早年,美国单口喜剧演出的剧场、酒吧门口会贴上一句“玻璃心勿入”,观众来这里,是放下戒备和严肃,寻找一种心照不宣的快乐,接受嘲讽和冒犯,而不是对号入座找不愉快。如果一个生活失意的人想要来这里寻求体贴和安慰,那很可能会愤怒离席。
姚晨也在微博中发声支持杨笠:“每当这样一份冒犯被慢慢接受,我们的世界也就多了一份关于生命的、人性的可能。”这段话摘自她在山一国际女性电影展的寄语:“我所饰演的苏明玉和盛男,她们俩共同冒犯社会大众对完美女性的传统定义……当下的社会,提到一个人是女性主义者,仿佛就自带了某种抗争和对立情绪……每当这样一份冒犯被慢慢接受,我们的世界也就多了一份关于生命的、人性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