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日的傍晚,佳作书局798门店,一位访客点了杯软饮,坐在休闲区刷手机,图书区域空无一人。书店的网红展示品——《大卫·霍克尼:一本更大的书》静静地躺在围栏里,尚未等来好奇的翻阅者。
在书店主人朱帅的带领下,进入入场费10元的会员区域,抬头便看到整面玻璃顶起的延伸拱顶,一个很网红的场景。拱顶似裙摆一般从屋檐自然垂落,夕阳余晖正好洒进来,6米高的书架上,外文原版艺术图册的高光封面闪闪发亮。
“房顶是后来改建成这样的,租下来的时候,书架后面是原来厂房的外墙。我们一开始就想好要放一整面墙的书架,但是不想像很多网红书店那样仅仅是装饰的用途,所以就再搭出二楼,所有的书伸手就都能够到。”朱帅说。
1942年,犹太难民马·法伯和瑞秋·法伯(Max and Rachael Faerber)夫妻在上海创立佳作书局(Paragon Book Gallery),起初专营欧洲语言书籍,随后改为以亚洲各国文化书籍为主。夫妻二人在1948年移居纽约后,继续经营书店,顾客中不乏文化名流。1991年,芝加哥的亚洲古董商杰弗里接手佳作书局。
朱帅与佳作书局的缘分,源于他喜欢购买、收藏美术史领域的书籍,还帮美院教师购书,因此联系上了远在芝加哥的佳作书局。当得知主人想把佳作书局转手,朱帅和太太林恬毫不犹豫地拿出积蓄,还跟亲朋好友们借钱,2014年,他们成为佳作书局的新主人。
目前,佳作书局仍保留着芝加哥的店址,并在乌镇、中央美术学院和798艺术区开设了门店,还在北京尤伦斯艺术中心联合推出了展馆书店。2020年,佳作书局计划在芝加哥重开实体书店,但因为疫情原因暂停推进。
七十八年来,从上海到纽约,再从芝加哥到北京,佳作书局一直专注于东方文化研究与出版。
佳作书局798店面积近500平方米。一楼是咖啡馆、畅销文字书区域和画廊空间,付费艺术图册和学术书籍专区则分布在一楼和二楼。店内陈列的书籍,从东南亚青铜器到西方建筑史,再到中国鼻烟壶,分类精细。画廊空间通常一个月举办一位年轻艺术家的展览,作品售价在万元以内。由于疫情原因,画廊空间变成了办公空间,店员们在那里整理和编录旧书。
一箱箱旧书铺满房间地面,堆在办公桌上的旧书,随意拿起一本,是纽约大都会博物馆1916年的中国艺术展览图录,价值不菲。朱帅说,曾有人建议把这些书拿去拍卖,但他不愿意,他希望这些珍藏的书籍成为学术档案。
佳作书局像欧美的老牌独立书局,经营范畴是小众里的小众,对团队成员的学术水准也有一定要求。它的官方微信公众号经常发布深度书评,官方微博上也经常介绍艺术作品。遗憾的是,许多慕名而来的游客只是在门外拍下“1942”的铜牌,愿意走进去喝杯咖啡的访客一听到专区要收10元入场费,常常抱怨一下就离开了。
聚焦文化艺术图书
朱帅喜欢把店里塞得满满的,但最近店里书架上有点空。过去的大半年时间,因为疫情原因,书店进货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书其实是卖完了,空的架子很多,要卖更多的书才能维持下去。”受影响的不只是图书销售业务,2020年过了大半,店里只举办过一次新书发布会,画廊空间也只举办过两个展览,日程延后成了常态。
2020年2月初至6月底,佳作书局实体店全面关闭。4月,朱帅对书局做了人事调整,请来专职行政和财务人员。“经过这四个月的时间,我们逐步搞清楚了到底能卖多少钱。”朱帅从中国美术学院硕士毕业后直接接手了书局,他在校期间攻读的是美术文献专业,却没有任何书店管理和出版的经验。而佳作这类的书店,全国范围内也少之又少,只能靠自己摸索着前进。
起初,朱帅根本不懂海关申报、税务、人事等,“对钱不是很敏感”。问起书局能否保持收支平衡,他笑了笑说:“你要是去年这个时间来问我,我肯定会说能持平,现在是肯定不行。单纯靠情怀不靠谱,运营方面我们一直都在不断学习。”
朱帅希望继续拓展书店的图书门类,把更多的时尚、装饰艺术、室内设计等类别图书容纳进来,而不是单单专注于纯艺术类书籍。如果计划进展顺利,衍生的相关活动也会更丰富。同时,他对高质量出版也有要求,希望通过集结各个领域专家,将中国文化艺术的学术类外文图书译为中文出版,满足国内读者的阅读和研究需求。
2018年,佳作书局将著名古董商、收藏家、作家和策展人马斯科·弗拉克斯的《士林典藏:稀见木作小文房》(Custodian of the Scholar's Way: Chinese Scholars'Objectsin Precious Woods)翻译成中文,得到了业内人士广泛认可。
最近,朱帅专注于出版吴彬《十面灵璧图卷》的中文图录。1989年,晚明著名画家吴彬的《十面灵璧图卷》在纽约苏富比以121万美元高价成交,从此一直流传于海外,直到今年,它出现在国内的拍卖市场上。对于这样一件风格独特的杰作,朱帅希望把它完整地呈现给中国读者。
实体书,信息之外的“感觉”
佳作书局展示的诸多图册中,最昂贵的是塔森(Taschen)出版社出版的限量签名版霍克尼图册《大卫·霍克尼:一本更大的书》,这本图册几年前的售价是17800元,现在则是27000元。
佳作也不乏上千元的图书,朱帅回忆起上学时教授发布新书,向学生推销时以“向出版社压低价格,这样大家都买得起”作为卖点的情景,也对现状感到不解。
结合自己艺术书店主理人和独立出版人的身份,朱帅总结得出,纸质书销量走低表面上是因为大家觉得花这个钱不值,更重要的是因为不管有钱没钱,很多人还没有消费文化产品的习惯。可以作为参照的是,国内市场逐渐接受了知识产权意识后,盗版音乐和视频才慢慢销声匿迹。因此他觉得,图书与出版行业在这方面还有非常大的发展空间。
朱帅认为消费纸质书的人分两种,一种看中比正版电子书更便宜的价格,另一种则更看重纸质书所传达的信息之外的“感觉”。这种感觉体现在封面的视觉表现、纸张厚度、字体组合、书本的大小甚至是油墨的气味。对这些细节的推敲,才能造就出一本成功的出版物。
朱帅对待出版的态度,就如同艺术家对待艺术品。一次出版图鉴,他将文本分别发给中国、意大利、比利时的印刷厂进行测试,考虑到纸张的供应商,最终决定在比利时印刷。他要求每一次的试印版本,都要寄回中国仔细检查,稍有瑕疵就会要求印刷厂重印。
“我印中国画的时候,选的纸张、印刷技术,和做当代艺术品的时候非常不一样,它能传递给你文本之外的很多信息,给人非常不一样的感觉,这一点在艺术书上尤其明显。”实体书给人带来的这点感觉,比起其他媒介而言,只是多了那么一点点,非常微妙。朱帅说,能感触到这点微妙的人也很少。
在朱帅看来,纸质书行业发展的趋势是绝对的精英化。既然有越来越多传递信息的方式,那么成本高又不便捷的纸质书需求就必然会减少,能存活下来的都是高端出版物。朱帅希望通过学习新的运营方式和营销模式,提高国内艺术界对图书的认知,把优质出版物送到人们的生活里,增强文化自信。“这是责任,更是义务。在这点上,文化和商业并不冲突。”
随着经济发展和教育普及,文化创意产业有日益兴盛之势,朱帅对此非常乐观。“我没做过学术研究,没有详细的数据支持,但是我觉得现在是中国历史上读书人数最多、读书最深入、读书频率最高的一个时代。”
中国阅读市场有足够大的体量和深厚的文化底蕴,这意味着即便是很小众的群体也可以支撑起行业。作为艺术书店的经营者和艺术书籍出版人,朱帅对中国思想文化的未来很有信心,这也是他遇到疫情考验仍能保持乐观的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