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专访苏世民：黑石在疫情开始时就在买入股票

全球私募巨头黑石集团联合创始人、董事会主席、首席执行官苏世民，被誉为 “私募界的巴菲特”。他的新书《苏世民：我的经验与教训》中文版不久之前在中国出版，面对“是希望自己以伟大的交易员还是伟大的思想家被记住”这一问题，他在接受第一财经专访时回应称，并不认为自己有多伟大，自己仅仅是个努力工作的人罢了。

1985年，苏世民和彼得森各出20万美元启动资金，创立了黑石。在过去的30年中，平均投资回报率高达33%

从金融危机时期开始，黑石大举投资美国房地产，后又收购受到冲击的欧洲商业地产。公开资料显示，黑石2014年前9个月的盈利中有45%来自房地产投资。目前，黑石已是美国最大的股东，而地产投资也成为黑石最受瞩目也最赚钱的业务之一。疫情之后，黑石依旧瞄准地产投资赚的盆满钵满。

关于疫情，苏世民在专访中相对乐观。但之后谈及疫情对供应链影响的话题，采访气氛显然严肃了许多。对于世界正在发生的变化，苏世民努力寻找新的模式和信息，寻找着能走通的路。“我只是想把一件事做好，至于世界会怎么评价，并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苏世民对第一财经称。

史无前例的危机

第一财经：从此次疫情造成的危机来看，我们恍若在一个没有地图的海域中航行。过去几十年您经历了不同的危机，这次有什么不同？

苏世民：这是一次完全不同的、史无前例的危机。失业率大幅升高，人们手头也变得更拮据。经济是十分复杂的，重启经济并不像开车，只需转动钥匙就能直接上路。

事实上，人们停止工作时会自动消耗存款，因此复工以后大家并不会立刻恢复消费习惯，反而会把钱存起来，因为这样才有安全感。这意味着购买力的下降，如果购买力不够，生产力也会随之下降。让人们重新开始消费需要适应一段时间，这是一种缓慢的复苏。但最终一切会好起来。

第一财经：您说过危机会让美国经济损失5万亿美元，这几乎是美国2019年全年产出的四分之一。目前并没有经济学家预计经济会呈V型反转，但股市已经出现了非常类似的V型的反弹，怎么理解这种差异？

苏世民：股市快速上涨有两个原因。第一是美国的一些大型头部公司依旧运行得非常好，亚马逊依旧为人们快递各种货品，微软、谷歌、沃尔玛等疫情期间也都运营得很好，这些股票占指数权重较大，带动了大盘指数上涨。

第二个原因是市场对疫苗研发非常乐观。目前已经有一个疫苗在中国进行测试，中国以外还有上百家不同公司正在努力研发。通常来说，对疫苗研发成功最乐观的判断是需要一年半左右的时间。鉴于当下尝试研究的人较以往更多，全球努力的程度也较以往更高，因此人们预判疫苗研发成功的时间会早得多。

第一财经：很明显，关于大流行病造成的危机有悲观派和乐观派，股市反应明显属于乐观派，您属于哪一派？

苏世民：这取决于电视上有什么新闻。若基于有一百个疫苗正在研发的事实，就得出一定能成功的结论，这实在过于简单了。关键的问题是需要多久时间。

另一方面，即使年底得到疫苗，重启经济也是一个问题。美国或许要花两年半或者更长的时间才能回到原来的水平。中国也许能恢复得更快，因为中国已经进入复工阶段，消费水平也逐渐恢复。中国是全世界最快恢复的经济体，这对中国和世界都不失为一件好事。

危机带来多角化变革

第一财经：危机现在还没有结束，即使危机结束了，有什么事情会发生永久性的改变？

苏世民：当全世界以这种方式被完全分隔开来的时候，总是有很多变化。其中之一是，人们更多地应用信息技术进行交流，就像我们此刻通过科技手段进行对话一样。

此外，世界各地出现不同程度得阻断，这是不可思议的，会影响大家的思考方式。比如，供应链会出现调整，因为供应链并不是链住一个单独的国家。事实上，如果供应链过于集中依赖于某个地区，很快就会面临断供；另一方面，一些企业因没东西可卖而面临破产。所以，并不需要政府来来告知大家，我们需要有一个更加多区域的供应链，我们已经得到了教训。

第一财经:您是否坚信，未来一些公司会选择牺牲部分利润以获得继续生存的可能性？

苏世民：我认识一位时尚行业的企业家，他所有的产品都产自中国。边界关闭导致他无产品可卖，因此可能面临破产。几乎每个国家都关闭了边界，中国只是其中第一个关闭的。他虽不想停止与中国的贸易，但事实上却不得不减少对中国的贸易依赖。因为，如果未来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他的生意可能因此告终。

全球疫情之后，企业利润增速难以回到以往的水平，企业需要更多角化的发展。虽然某些情况下政府会提供补贴，但我不认为靠补贴能给世界带来革命性的变化，企业还会慢慢向多角化演化。

第一财经：多角化，是否主要指减少对中国的依赖？

苏世民：多角化并不是针对中国，把所有的供应放在全世界任何一个单一国家或地区本身就是不够谨慎的，所才要变得多角，而中国也正在挖掘其国内市场的可能性。相较20年前，中国对于出口的依赖正在大幅下降，支撑中国的繁荣的因素逐渐从出口转向国内市场的内生动能。5到10年后 ，中国会比现在更富裕、更繁荣，出口 也没有以前那么重要。这是在疫情爆发之前就已经发生的情况，疫情会让这个过程加速。

渐进中的全球化

第一财经：最近法国总统马克龙说，这一轮全球化正在走向终结，您对此怎么看？全球化的前景如何？

苏世民:如果给全球化一个定义，它指的是全球贸易大幅增加。如果货品在别处的生产成本价格更底,拿回国内就能卖得更便宜。这对消费者和经济增长都有好处，这就是全球化和全球贸易的得以实现道理。

现在的情况是，你能买到更便宜的东西，但西方国家的人因此失去了工作。财富从他们的国家转移到别处，工作机会也在转移，他们对政府感到越来越沮丧。我想马克龙总统说这句话的意思，是要解决这个巨大的变迁带来的西方国家的内部问题。

第一财经:如果今天的全球化放缓或者逆转，我们会进入一个更好的世界吗？能够更富裕、更安全、地缘政治更稳定吗？

苏世民：这是个很好的问题，可以从三个角度来回答，答案取决于从谁的角度来看这个问题。

如果全球化的进程出现激烈的变化，这将很大程度让世界格局变得不稳定。如果全球化放缓是个渐进的过程，它只会小幅降低全球经济增速。对于供应链移入的国家，供应方逐渐回归东道国，这对他们的国内政治有好处，群众的情绪稳定也更利于国家治理。

如果全球化的过程中充满了愤怒、针对、破坏性和非正常的国家关系，这是很糟糕的事情。因为这不仅损害全球经济增长，很多方面也会面临颠覆性的问题。所以是否会进入一个更好的世界，更好取决于变化和执行的过程，无法得出一个简单的结论。

不确定环境下的资产配置

第一财经：对投资者来说目前最大的挑战是，当前景极度不确定的时候，如何有信心的配置自己的风险资产？

苏世民：投资时，我们必须对未来做一个明确的假设。然而事实上，疫情期间我们对于未来的发展一无所知。但是，如果你假设这次疫情的持续时间是有限的，就需要思考谁会复苏得最快，谁复苏得最慢；你看中的标的是恢复快的还是慢的，然后再看恢复中的资产价格。

举个例子，我们拥有全世界第二大的主题公园——英国默林娱乐集团的股票。虽然现在主题公园的园区处于关闭状态，但我们依旧增持了该公司的股票。当公园重新开放，人们并不会马上进园游玩，但我们预期一年之后恢复正常客流，这是可以接受的结果。

如果你投资的标的是餐厅，现在运营水平已经下降到50%，基本挣不到什么钱。所以，如何配置资产的问题其实是判断恢复运营一年后是否会回归正常价格，并判断在此预期之下，当下的资产买入价格是否合适。

简言之，当下的投资其实是一个猜迷游戏，猜不同的公司何时恢复正常。

第一财经：大家都说不要浪费危机中的投资机会，事实上一些中东基金已经开启了投资盛宴。黑石现在在做什么？我们应该去哪里找便宜的投资标的？

苏世民：黑石在疫情开始的时候就像其他主权基金一样购入股票。比如这次我们买入了地产股，众所周知这些股票在过去表现优异，而疫情后下跌了60%。买入后不久，这些股价跌幅缩小至30%。

我认为，大家该做的第一件事是买地产股票和债券类资产，黑石在这些投资上花了不少钱。这些资产价格被打得很低，政府注入了大量资金来稳定这些资产的价格。买入房地产则还需要等待一段时间，因为没有人愿意在底部出手。除此之外，我们还有机会做一些营救贷款。

所以，你必须有一个世界将发生什么的全局观，在此基础上配置你的资金。目前黑石还有约1520亿美元的现金可供投资。

第一财经：你在电视上说过，2007年的时候你曾决定将黑石上市，因为你有一个第六感，很糟糕的事情即将发生，现在还有这样的第六感吗？

苏世民：我没有那样的第六感，因为糟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实际上，我不认为有任何人在去年12月或今年1月时会预测到这个世界会进入这样前所未有的危机中。

现在，我依旧没有感到非常担忧，是因为我们知道自己正在与什么作战——我们正在与病毒作战，而我们终将解决这一问题，因为我们是聪明的人类。我们处在混乱当中，中国正走出困境，美国也开始走出来。但是，用现在很偶然、随机的状态来评价未来是错误的思考方式，一切只是暂时的。我虽然不喜欢现在的状态，但我对两国政府在宏观经济层面的举措都很有信心，他们将采取一切办法帮助国家渡过危机。

第一财经：在今天的采访中您显得非常乐观，认为人类最终会得到疫苗，问题是如果我们失败了会如何？

苏世民：失败对我来说是不可想象的，这是我与众多相关人士聊过，而不是看电视或者看报纸得来的结论。如果我们真的失败了，我们会进入一个充满社交距离的社会中，经济增速很低，这非常不幸。

未来五年，我想新冠会更类似于流感，最糟糕的情况就是我们与它共存。我并不是要显得悲观或者乐观，但是我想我们会克服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