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城后进入现场的《在武汉》，记录隔离病房的苦难与坚韧

1月24日，除夕夜，张悦在上海家中，电视里正在播放春晚，一边是歌舞、欢笑、喜悦的盛会，一边是手机里不断刷新着的令人心焦的信息。

作为一名曾经供职于《南方周末》《看天下》《人物》杂志的媒体人，职业生涯中的那些重大突发事件：地震、水灾、冰灾、爆炸，张悦几乎没有缺席过。如今，作为纪录片从业者，他想深入风暴中心，用镜头记录那里正在发生的一切。他相信，影像能够提供比文字更多的信息、更真切的视角，给观众更强烈的情感共鸣。

张悦告诉第一财经，在武汉承受磨难的时候，他没有办法窝在沙发里去享受那场晚会，“我必须和武汉人在一起，才能够心安。”事实上，武汉宣布封城的第二天，张悦就决定去那里。这位非虚构影像制作机构Figure的CEO，在微信群中发出去武汉的意向，团队中许多年轻人自愿报名，队伍很快组建起来。

张悦知道，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还需要对一支团队的安危负责，做好万无一失的准备，和看不见的危险周旋。“它和地震不一样，余震你能感受得到，这一次，你知道危险就在周遭，但你看不见它，它和过往所有的拍摄经验完全不同，需要和无形的敌人作战。”

1月28日，Figure与B站达成合作意向，并达成共识不接受任何品牌冠名和商业植入，以保证纪录片项目的纯粹。2月26日，由央视新闻、bilibili和Figure联合出品的《在武汉》第一集在B站上线。

这是首档实地拍摄的抗疫题材纪录片，它记录在武汉的普通人面对这场疫情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他们的爱与痛、挣扎与坚持、悲伤与得失。作为《在武汉》总导演，张悦说，“我们不是拍武汉的标志性人物，不是那些高大上的英雄，我们就是呈现每一个值得被记录的普通人，值得被记录的故事。”

风暴中心

备齐护目镜、防护服等九成物资，几番周折之后，他们拿到了通行证。摄制组正式抵达武汉的那一天，湖北省新增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病例2345例，其中武汉市1242例。一支15人的队伍开始工作，每个人身兼数职。

一个月前的武汉，疫情正处于最严峻的时候。空旷的道路，瘫痪的城市交通，医疗资源严重挤兑，病人得不到及时收治。所有一切都无声地昭示着这里的人民正遭遇前所未有的险境。摄制组外出拍摄的时候，他们甚至找不到一个“干净”的社区。

“没有一个社区没有确诊病例、疑似病例，甚至大多数都有死亡病例。”张悦说，当时他们所能找到的、仅有的和疫情无关的单位是“无疫门洞”，也就是说，整个小区里，只有这个门洞里的居民没有确诊和疑似病例。

《在武汉》第一集“车轮上的生命线”，聚焦的是那些在武汉市内公共交通停摆之后，主动接送医护人员出行，转运调度救援物资的志愿者。B站众多留言中，点赞人数较多的一条写道：大家都在说，我怕，我很怕，但是他们还是去了，义无反顾。

张悦是纪录片《生活万岁》的制片人，片中的主人公之一李少云是他们抵达武汉之后，第一个看望和拍摄的人。疫情之下，这位单亲妈妈除了照顾年幼的孩子，还在不停做着调度工作，帮助病患和车队对接。通过她，摄制组结识了更多在一线奔波、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志愿者们。

之后的20多天，他们遇到了许许多多向他们释放善意的拍摄对象，也是他们所深深钦佩的人，他们是《在武汉》中给人带来力量和感动的主人公，代表着这座城市在困境中“铆起”的精神。他们有的居家隔离，等待着，希望着；也有很多人像李少云那样挺身而出，为这座城市的运转贡献着自己的能量。

探险队队长大象曾经支援汶川，而这一次，他身后是家人、乡亲，是养育他的城市，因此他义无反顾。出租车司机陈杰说，这或许是他一生中最值得去做的事情，这个时候能够挺身而出的人，都是将生死置之度外、过命的兄弟。

“武汉人是很有韧性的，他们不会轻易被病毒征服。他们中很多人愿意为这座城市付出所有，在这座城市最危急的时刻挺身而出，去和那些遭遇病痛、比他们更脆弱的人一起承受苦难。这种精神很了不起。”张悦说。

真正身处风暴中心，张悦的心情是复杂的。“感动，更多是心痛。在这次疫情中，武汉人和武汉这座城市付出太多，牺牲太多。”在拍摄工作之余，他和摄制组也尽力帮助求助的病患和收治单位对接，将物资分配给需要救助的人。

近日，他们也注意到情况正在发生变化，方舱医院已经有了空床位，但大多数医院的科室仍然处于停滞状态。张悦觉得，铭记这场疫情的受难者，不忘记那些因新冠肺炎受难的患者，还有那些因为突发疫情做出牺牲的人。“有的时候这种牺牲是拖延治疗，有的时候这种牺牲是付出生命。”

制播同步

在武汉的每一天，与衣食住行有关的一切都是危险的，拍摄工作极端困难，需要适应不断改变的通行规则。前半个月，张悦和团队处于极度难受，又需要坚持工作的状态，随着医疗队伍驰援武汉，宾馆被不断征用，到目前为止，他们已经换了三家宾馆。

20多天的拍摄过程中，武汉当地的公益组织、机构、公司、个人，给摄制组送去物资与食物。在张悦看来，不到20分钟的这一集能够准时上线，背后是整个团队以及无数帮助他们的人的共同努力和善意。

按照正常的纪录片工业流程，通常是拍摄收集素材之后，回到后方打磨脚本、剪辑、后期制作，试播之后还会有调整。这一次，为了保证高度时效性，让人们尽早获得来自前方的真实信息，他们与时间赛跑，制作和播出高度同步，这也是前所未有的创作方式。张悦说，由于时间周期紧张，第一集的遗憾超过满意，但最终拿出的版本，他们问心无愧。

面对网络上，一些观众要求呈现更多真相的要求，张悦回应第一财经：“我们不制造和消费恐慌，不制造和迎合谎言。尽己所能的情况下去呈现武汉真实的一面，它没有任何包装和虚情假意的地方。”

前方的工作仍然在进行着，张悦预计，拍摄将会一直持续到4月初。他们拍到了武汉的重要场景，深入疫情中心——至少三家武汉医院的隔离病房。拍摄的时候，他们强忍泪水，因为在高危环境中，擦拭是危险的。截至目前，团队定期接受核酸检测，全员健康。“我们需要做好自身防护，不给任何对我们释放善意和包容的人带来危险。”

“我们听过太多次悲剧不会重演，可悲剧却愈演愈烈。”张悦说，疫情会有消失的一天，但这些日子产生的情感和记忆不会。他希望，《在武汉》能够记录中国正在发生的这一场疫情，记录这场灾难中真实发生的故事，人与人之间产生的真实情感：“做一部能够留下来的影像作品，让它变成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