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甘,25年前诞生于美国大银幕的大名鼎鼎的名字,一个出身普通、智力平凡、工作勤奋、态度积极的白人男子形象,曾经强化了人们对“美国梦”的信仰。但这个“梦”,却在现实中被后来1/4个世纪中数百万基础工业工人的潦倒命运生生击碎。
与大批工人失业同时发生的,是越来越多白手起家的青年被富裕阶层拒之门外。阶层上升的大门不可阻挡地被关闭,这正是厄尔·怀松等人在《新阶级社会:美国梦的终结?》一书中所描述的“新阶级社会”图景中的重要一幕。
谈到为什么会翻译这本书,张海东说起他在上一次美国大选前后两次访美的经历。两次访学,虽只相隔一年,但他明显感受到知识界态度的极大转变。2016年大选前,他遇到的大部分教授都认为“特朗普参选就是一场闹剧,没有获胜的机会”。到了2017年,知识分子们已经开始反思这种集体误判的深层原因。“越来越多的反思指出,知识精英忽视了美国社会结构的深刻变化,以及这种变化给包括大选在内的方方面面带来的影响。”
当时,同样身处这种氛围的张海东偶然在美国一所大学图书馆发现了《新阶级社会:美国梦的终结?》。仔细读完后,这位上海大学社会学院教授觉得,书中虽对大选只字未提,却深刻地回答了人们的关切:美国社会的结构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令声称代表着美国大众或底层民众的特朗普出人意料地当选?这种变化的动力是什么?它又如何改变了美国人的生活?
来自美国三所大学的社会学教授厄尔·怀松(Earl Wysong)、罗伯特·佩卢奇(Robert Perrucci) 和大卫·赖特(David Wright) 提出了一种有别于马克思和韦伯的阶级分析范式。他们描绘的社会图景已不是二战前高度不平等的金字塔结构,也不是为人熟知也令美国人引以为豪的稳定的钻石型(橄榄型)结构,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新结构——他们将之命名为“双钻石型结构”。从这一分析出发,作者们编织起一张大网,描述了涌现在政治、金融、教育、日常生活和文化产业上的新特质,以及这些系统如何相互影响,共同加固了新的结构。
“钻石型社会结构是美国梦得以维系的前提,也是美国梦能够得到确证的表征”,张海东这样解读作者的观点。而钻石型结构的瓦解,意味着美国梦的土壤在过去40年里逐渐消逝了。正如书中分析的那样:在新的“双钻石型结构”中,社会日益分化为近乎断裂的两大阶级——20%的特权阶级和80%的新工人阶级,构成了顶部和底部两颗钻石。上下两个钻石间的通道极为狭小,这意味着阶层固化。而二战后至上世纪70年代之前,曾占据美国80%人口的中产阶级,在这张图里消失不见了。
造成新阶级结构的动因,在三位作者的分析中,正是取代了二战以后美国经济模式的“新经济”。以新技术、新自由主义、金融化、全球化及跨国企业为特征的“新经济”,造成了劳动力市场二元分化日趋严重,“好工作”与“坏工作”的差距越来越明显。“好工作”意味着有保障、工资高、提供许多福利、有晋升机会,各个领域都会得到改善。但事实上,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只能从事一份与此标准相反的“坏工作”。
1999年初版的《新阶级社会:美国梦的终结?》,如今已出到第四版。虽然它早就有理有据地向人们发出了“美国梦”坠落的警示,但直到20年后的今天,作者们依然觉得,这些分析没能叫醒他们的同胞。书中引用的社会调查数据显示,大部分美国人仍以“中产阶级”或“准富群体”自居,对上升机会的消散、社会资源的削减浑然不觉。阶级不平等的议题几乎处于民众意识之外。
作者们把这种集体性的不清醒状态,归咎于精英阶层对经济、社会和政治议题的把控,文化公司和媒体集团在掩盖阶级分化方面作用非凡。在美国,一个十分明显的趋势是美国人在电子媒体消费上花的时间越来越多。作者通过对美国电影、电视和互联网节目的逐一分析,发现在这些产品中,涉及阶级不平等的内容只占很微小的比例。另一方面,因为脱口秀等节目的盛行,美国人的头脑正逐渐“奥普拉化”,以肤浅、时尚、流行文化为中心的概念框架占领了大脑,轻快、耸动、不断变化的新奇玩意儿抓住了最多的吸引力。相反,对文化、社会、经济和政治议题的批判性思考则消亡了。
在张海东看来,这样全面和深入的剖析,可以帮助中国读者更好地了解美国社会阶级结构演变的全景。
《新阶级社会:美国梦的终结?》(第四版)
[美]厄尔·怀松、罗伯特·佩卢奇、大卫·赖特 著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019年7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