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中国驻胡志明市总领事吴骏：越南经济后发优势明显，中越经贸合作空间还很大

2018年经济总量达到2402亿美元，人均GDP为2538美元，约为亚洲人均GDP的三分之一，7.08%的增速在亚洲国家中排名第二。越南近些年来经济表现愈加抢眼。

按照当下的发展势头，越南经济未来的发展空间如何？是否会比肩亚洲经济“四小虎”，以及晋升至“四小龙”地位呢？又会面临着哪些不确定性呢？

就这些话题，中国驻胡志明市总领事馆总领事吴骏、参赞级商务领事韦锡臣近日分别接受了第一财经记者的采访。

吴骏称，越南这些年的发展，比中国当年走过的起步阶段，有利条件更多一些，后发优势非常明显。而且加入各项自由贸易协定，为越南的持续稳定发展，提供了很多有利条件。不过，要想获得真正发展，革新事业的步子需要迈得再大一点，这样才能够更大程度释放各种红利。

经济抢眼的背后

近年来，越南的经济表现都很亮眼，基本上保持了7%左右的高速增长。在整个东盟国家中，越南也是经济增速最快的国家。

吴骏说，当地政局稳定，社会安定，越南人民善良、勤劳、温和，这本身就是这个国家的优势，也是吸引越来越多外国企业，包括中国企业，到这里投资合作的先决条件。

他表示，总体来说，现在中国对外投资合作的地方很多。在东南亚，除了越南，还有印度尼西亚、柬埔寨、泰国等国家。从中国企业的角度来说，领事馆也一直跟企业交流，要求他们依法合规，安全生产，重视社会责任。不得不说，这些走出来的中国企业，在本土化方面，重视跟当地人文风俗的融合，表现都非常优秀。

谈及越南这些年来，成为吸引国际资本的投资热土，吴骏认为，这是国内因素和国际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从国内来看，在越南政府的规划下，整个国家制定了很好的发展战略。从资本投资的角度，越南有很多优势，首先是人口劳动力的优势，政治稳定，社会安定，投资环境很好。在他本人亲自走过的越南南部十多个省，看到各地政府的发展意愿都非常强烈，尤其是如何发挥自身的资源优势，吸引更多外资，来带动当地经济社会发展，创造更多就业。这就跟当年的中国一样。国际资本就是为了找市场，越南这样的环境，吸引了大量外资，不仅是中资。

从国际因素来看，有着明显后发优势的越南，在这个阶段所面临的大环境，比中国当年更为优越。而开放也为越南的持续稳定发展，提供了很多有利条件。

比如，越南作为东盟成员之一，依托东盟一体化的市场优势，成员国之间的原材料流通是零关税，东盟人员往来免签证，这些都为其发展提供了广阔空间。目前，泰国、马来西亚、新加坡等东盟国家，在越南的投资就非常大。他们是东盟率先发展起来的国家，就是希望借助越南的后发优势，到越南来投资。

再比如，当前，越南又加入了包括《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和《越南-欧盟自由贸易协定》（EVFTA）在内的各项自由贸易协定，这也将会对越南经济社会发展产生全面影响。

吴骏认为，在未来可预见的相当长一段时间内，越南还是能够继续保持相当快速的发展。

中企在越南

这些年来，中越关系呈现良好发展势头，双边贸易额再创新高，接近1500亿美元。中国连续十多年为越南最大贸易伙伴，越南也成为中国在东盟的最大贸易伙伴。中国也成为越南最大的游客来源国，去年赴越游客近500万人次。中国企业对越投资增长迅速，各个领域的合作都在不断提升。

吴骏表示，这么多年以来，有很多中国企业到越南来投资兴业，互利合作，涉及的领域相当广泛，几乎是所有领域。在越南，以胡志明市为中心的南部地区，本身就是越南经济的龙头，经济基础比较好，再加上自身的优势，具备便利投资的良好条件。因此，很多中国企业到这边来扎根。

从去年开始，中美两国出现贸易摩擦，这对越南来说，是否有相应影响？

吴骏称，可以这么说，中美出现的贸易摩擦，对很多国家地区，可能提供一些机会。一些数据也反映出来，东盟、欧盟、日本、韩国，跟中国的贸易往来都在大幅度提升。不仅是越南，还有其它经济体，应该说都各有所获。

根据他的观察，中美贸易摩擦至今，中国企业到越南并没有出现想象中的大幅增长。而且来越南投资合作的企业，也大多不是因为这个背景，而是较早就已经在这里扎根，正在不断扩大规模生产，并不是那种一窝蜂的。

他说，真正优质的企业或园区，早就已经落地。而真正在越南稳定发展的大型企业，在国内也是很强的企业，并不会因为一些起伏，就跑来跑去。而且，从越南吸引外资的政策也可以看得出来，中国不能认同的“三高”产业，在越南，也是不会接受的。因此，并不是像外界所传说的那样，以为什么样的企业都可以过来。再说，即便是有一些企业有意愿到越南来发展，实际上，这样的现象，也不像外界传说中的那么多。

吴骏称，我们鼓励绿色、优质、高新技术的产业，包括清洁能源、5G技术，到这边来开展深入合作。前江省的龙江工业园区，就是两国跨境合作区的典范之一，园区做的早，也做得非常好。此外，中国企业在越南投资，也在当地引入了特色小镇理念。

早在2013年初，中国A股首家色纺行业上市公司——华孚时尚股份有限公司，就决定投资越南。2018年12月，在越南隆安省的华孚（越南）工业园开园之后，华孚时尚董事长孙伟挺就签下协议，准备在当地建设浙商绿尚小镇，规划占地500公顷。用产业互联网思维，三年建园、五年建镇。“五年后的浙商绿尚小镇，集生产、生活、生态于一身，将开启越南新型城镇化的先河。”

韦锡臣参赞表示，从观察来看，国内来越南考察的企业，确实是很多。但基本上在综合评估之后，考虑到中国的投资环境和条件，也普遍采取比较务实的态度。

经济发展优势与不足

对比中国，韦锡臣提到，越南的综合条件，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现阶段，很大一部分是产业配套存在严重不足。比如，有些家电的零部件，在当地买不合格，后来干脆有人从公司出来，给产品配套。

他说，中国的改革开放能够成功，实际上，就是建立在国内较为完整的工业体系基础之上。跟中国不一样的是，越南并没有建立齐全的工业体系，有些领域甚至是空白的。国内企业选择到越南，首先是基于两国的地理位置比较接近，能够减少一定的物流成本，但是如果所有东西都需要进口的话，又会增加在越南的生产经营成本，这些都需要综合评估。

另外，越南政策法规也有待在发展中不断完善。

韦锡臣还谈到，越南企业的税负是比较低，而且从目前来说，人工成本跟国内沿海相比，会相差不到50%，但要看到，越南的工资涨幅是很快的。在劳动密集型产业中，越南的产业工人，跟国内熟练工人相比，劳动生产率只能达到50%，甚至不到60%。所以，从这一方面来说，又减少了对外资的吸引力。

因此，从今年越南吸收外资的数据来看，新增的外资项目、已投外资项目增资同比来看，都是有下降的，但并购的增速非常快。

以2018年为例，根据越南计划投资部网站发布的统计数据显示，截至12月20日，2018年越南新批外资项目3046个，协议金额近180亿美元，同比下降15.5%；1169个已投外资项目增资75.9亿美元，同比下降9.7%；外资收购股权6496起，协议额98.9亿美元，同比增长59.8%。

从产业承接的角度来看，韦锡臣认为，越南能做的也是相对有限。不论是教育水平，还是基础科研水平，跟国内仍有较大差距。

比如，现在，到越南来的高新技术企业，比如英特尔、LG、三星，并没有安排人员来搞研发。

再比如，到越南来的制鞋、服装等劳动密集型产业，很多研发工作都留在中国大陆，只是把生产环节拿到这边，而且来这边生产的模具、设备，都需要进口，在越南当地根本买不到。

他说，从国内过来的企业，要结合越南当地的优势才能做，否则，就只能另辟一个全新领域。

韦锡臣建议，国内企业到越南投资，主要还是要选择当地目前亟需发展，而且有条件发展的一些行业或者领域，与本土企业合作，利用其资源、市场优势，跟国内的资金、技术结合起来，这样才能给双方带来成果。“中越两国人口有15亿之多，两国市场又足够大。只要抓住这种优质的，双方都互有需要，又有共同市场的领域，真正开展深度合作，才能有很好的发展前景。”

根据个人走访的企业来看，吴骏认为，像传统的劳动密集型、出口加工型的产业，中国企业的技术和设备，也是在不断更新，不断智能化的。虽然越南现在也有自己的优势，但在未来，还要更多的鼓励新技术、新能源，双方在这些绿色产业开展合作，其实空间更大。

此外，在高新技术领域，也是中越进一步深化务实合作的大方向。

步子迈得再大一点

2018年12月24日，根据越南计划投资部网站发布的统计数据显示，全年外资企业出口额1755亿美元，同比增长12.9%，占全国出口总额71.7%；进口额1427亿美元，同比增长11.6%，占全国进口总额60.1%。外资领域贸易顺差328亿美元。

在外界看来，越南经济存在两大隐忧：国民经济对外贸依存度过高，外企在进出口贸易额的比重中占比过高。

吴骏称，在越南，公共基础设施是比较落后的，对于很多企业来说，企业配套也不行。简单依靠外向型经济，依靠外资，是不足以支撑整个国家经济可持续发展的。现在，越南所处的发展阶段，确实需要培育带动一批本土企业。中国自身的经验也是如此，通过吸引外资，学习先进的技术和管理经验，以本土企业作为支撑，这肯定是必由之路。

韦锡臣称，已有很多越南专家，政府部门认识到这一问题，吸引外资进来，赚了这么多，在享受越南开放的政策红利。而从本地企业来说，真正从外资身上学到的东西并不多。比如，在建筑、工厂设备安装等领域，是培养了一些本土企业，但从技术研发、产业配套方面来看，就没有发挥辐射带动作用。以三星为例，虽然在当地投资规模巨大，但是经过三年来的培养，越南本土能够符合三星供货标准的企业，不到20家，而三星在全球的供应商需要200多家。还有汽车，所有的大牌汽车品牌商，在越南都有组装车，都已经十几二十多年了，最高的本地化率只有20%左右，低的连10%都不到，其余全部依靠进口。主要是因为市场局限，没有办法进行本地化，真正本地化以后，成本就会变高。而以越南的市场规模，是支撑不了辅助工业的发展。

所以，越南现在的政策就是要建设辅助工业园区，让大家都进来，跟现代纺织业一样，大家一起织布、印染、做服装，最终目的是为了形成一个闭环式的全产业链。

基于越南经济现在迅猛的发展势头，有评论称，越南很快就要比肩亚洲经济“四小虎”，未来晋升至“四小龙”的地位。

对于这样的言论，吴骏称，越南的经济增速，在这几年的时间，进入到发展迅速的周期，增速很惊人。但要考虑与东盟其它国家，差距还是比较大，不论是从经济总量，还是人均数据。即使未来每年保持7%的经济增速，借助人口红利，恐怕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也是追不平新加坡、马来西亚、泰国这些国家。还有，以越南现在的发展，从东盟地区来看，也面临着竞争对手，比如印尼、柬埔寨、缅甸，照样有着人口红利、投资环境、贸易政策等方面的优势。

曾经走过东盟多国的吴骏表示，回想当年，亚洲经济出现“四小龙”、“四小虎”，打下当今这些国家的经济底子，其发展有一个共同的规律，那就是其高速发展的时期，都是处在政治稳定的阶段。如果政治不稳定，企业投资所出现的问题，将有可能面临血本无归。

他说，如今，越南政治稳定，社会和政策也很稳定，这是越南很大的优势。不过，越南要想获得真正发展，需要革新事业的步子迈得再大一点，这样才能够更大程度的释放各种红利。目前中越两国双边贸易额有1500亿美元，两国有着15亿人口的大市场，未来的发展合作空间还是很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