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AI财经社 唐煜 郑亚红
编辑 | 赵艳秋
短短的一个星期,华为云经历了两次组织大震荡。“这次任老板把所有的牌都打出来了。”4月9日傍晚,有华为员工对AI财经社说。
当日下午,针对一星期前刚刚经历了组织震荡的华为Cloud BU(云业务),华为再发人事任命函:华为轮值董事长之一的徐直军被任命为华为云董事长,余承东为华为云CEO。同时,这次任命函还为Cloud BU的行政管理团队(AT)引入重要人物。在华为,一个业务的AT负责该业务的重大决策和人事安排,主任一般由该业务一把手担任,成员是业务板块骨干。这次任命两位大将,一个是华为董事、企业业务板块总裁彭中阳,另一个则是华为董事、首席信息官陶景文,担任Cloud BU行政管理团队副主任。
徐直军加余承东这样的组合堪称王炸,在华为也不多见。多位华为内外部人士对AI财经社直言:这就是一家上市公司的配置。“华为云可能会上市,或者像荣耀一样先出售。” 相关人士称,“华为这次拼了,完全不给自己留后路。”
这与一周前的变动给外界的感觉完全不同。4月2日,华为云刚经历了一次组织震荡,其所在业务板块——华为云与计算集团解散,华为云分拆出来回归2017年成立后的一级业务部门Cloud BU,并更换了总裁,当时给外人的感觉是华为云被“降级了”。甚至消息传出时,有行业观察者向AI财经社分析,因为云业务不赚钱,任正非对其态度“有变化”。
只是,“打脸”来得很快。
实际上,从今年1月开始,华为云与计算业务板块就开始变阵,但直到现在,组织变阵仍处于激烈的讨论和变化之中。“内部员工都是懵的。”华为员工卓胜说。这体现了华为对这个业务的纠结。此前,凡是华为重磅投入的业务,几乎都没有输过。但这次在云业务上,无论在现金流、时机、实际下场情况,还是在国际形势等方面遇到的困难,都远远超过华为管理团队的想象。
华为云大动作变阵,难道要出售?值得关注的是,在这次任命中,徐直军和余承东的任命针对“华为云”,其他人则针对Cloud BU,华为并未解释两者之间的关系。云计算资深人士彭烨分析,徐直军和余承东的任命更像是表明华为对云业务的重视,而针对Cloud BU的任命,则是为了具体干活。
图/视觉中国
徐直军在华为内部评价颇高,在华为过去几十年的发展中,多项业务都离不开他的推动,包括海思芯片、无线、云业务和汽车。余承东更是近年来华为内外公认的“常胜将军”。由轮值董事长和余承东联合组队,这在华为是非常罕见的。
多位华为内部人士对AI财经社分析,华为云可能会上市,或者像荣耀一样先出售。这一分析有其道理。总结起来,业内人士的分析基于这三点:
首先,“钱”是华为目前急需解决的头等问题。华为自被列入实体清单后,面临的制裁是长期的,对其业务的影响也是深远的,解决现金流、活下去是华为的首要任务。根据华为公布的2020年财报数据,截止到去年底,华为账上现金流仅为352亿元,比上年下降61.5%,是近五年来最低水平。在这种缺钱的情况下,华为2019年开始首次在国内发债券,累计发券230亿元。而境内外加起来为521亿元。
过去一年,华为在资金上动作频频,包括出售荣耀。业内普遍认为,华为云的短板之一也是“缺钱”。如果出售或上市,钱的问题就解决了,战斗力也更强。
其次,云计算是需要巨量投入的业务,巨头在云业务上的烧钱之战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比如,2020年阿里云就宣布未来三年投入2000亿元,腾讯更是表示要在5年内投入5000亿元。但不上市的华为所有的投入都来自于其一分分挣出来的利润,任正非也曾表示华为不像亚马逊、微软、阿里是上市公司,有花不完的钱。上市或者出售,借助外部资本,可以帮助云业务度过前期的巨额投入期。
最后,尽管是一家ICT公司,但华为的业务盘子很大,参考欧洲、日本的一些巨头,当年被美国制裁后,都会走上分拆的道路,华为亦有可能。
“深层次调整还会有动作。”彭烨进一步判断。
谁是云业务变阵的幕后推手?过去几个月,华为云和计算业务经历了密集的调整,而一些调整好像前后矛盾。比如,今年1月,华为先是任命消费者业务老大余承东兼任云与计算业务集团的总裁,仅仅两个多月之后,又突然解散该业务集团,并让其中的云业务独立为一级部门,任命余承东的老部下张平安负责,但一个星期后又增援精兵强将排布在云业务中。
图/视觉中国
这几个月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什么促成了这种剧烈的变化?为什么一些调整是华为“自己否认自己”?
“阴谋论一下,4月2日云与计算BG的撤销与余承东有关。”云行业资深人士祝晨对AI财经社推测。华为在今年3月财报会当天,云与计算BG是四大BG中唯一没有公开营收的部门,祝晨当时就感到该部门可能要面临组织调整,“因为营收达不到规模,撑不起一个BG”,只是当时他没想到变动会来得如此剧烈。
祝晨认为,华为云和计算业务过去一年重投入,但摊子铺得太大。这个BG中不仅仅涵盖了云,还有计算、AI、机器视觉等一系列业务。“余承东接手想要干出成绩就需要找到突破口。”祝晨推测,在这种考量下,余承东很可能因为不想背负一些包袱,要剥离其中不良资产,推动该BG的撤销。
“再说了华为从来没有人同时做两个BG的老大,余承东身在其位可能也会考虑怎么重组云BG。”祝晨表示。
而据AI财经社了解,自1月27日宣布兼任云与计算BG总裁后的两个多月的时间里,余承东有4次与该业务相关的发声或露面。包括3月在内部一个金融业务动员会上露面,号召团队要抓住海内外金融客户上云的趋势;3月底参与华为云保险行业活动,接待该行业高管到华为考察数字经济;后又以云与计算BG总裁身份,在华为开发者大会宣传视频里担任主角;此外,3月底,余承东发文改组云与计算业务集团的行政管理团队(AT)。
图/华为开发者大会宣传视频
但也是在余承东宣布改组管理班底两天后,这个业务集团就解散了。“如果余承东提前知道,为什么要急着改组管理团队呢?”华为员工卓胜发问。通过这一系列不太寻常的动作,一些员工认为,任老板和华为高管们,在业务战略上是有分歧和纠结的,对云业务“既爱又恨”。
更多人士对AI财经社表示,对这个级别的组织架构进行变动的,只能是任老板。
在撤销云与计算BG的消息传出后,华为心声社区上曾有员工称,任正非在看到小米入局汽车后被刺激到了,迅速做出撤销云和计算BG的决定,让余承东集中全力做汽车,“因为他对付小米有一套”。另一位接近华为高层的人士认为,任正非是销售出身,做业务要看收益,云业务当前赚钱不容易,汽车才是接下来华为的重要领域。
如今上述说法不攻自破。华为在云业务上不是不重视,而是纠结。正如资深IT人士章玖对AI财经社说的,对华为来说,云、汽车、消费电子都非常重要,而“作为IT大公司,如果不在云上做是没有前途的,但云业务马上挣到钱又不容易,这让如今现金流吃紧的华为感到左右为难”。
频繁变阵背后,是困境下的自救“公司从来没有像最近一年半这样,这么频繁地调整过。”一位华为员工对这些密集的变动感到震惊,在他看来,这并不符合公司以往稳健的风格。
过去一年半,华为云与计算业务的命运如过山车般跌宕起伏。外界认为,这一系列变动都是华为在重重困境下的自救。行业人士祝晨分析,2019年起,华为遭遇美国制裁,几轮打压后,原本是公司最大现金流支柱的手机业务出现了问题,华为内部急于找到新业务,对冲手机业务的下滑。
在这个背景下,华为云与计算BG成立,这个业务板块集中了华为服务器和笔记本CPU芯片鲲鹏、云以及AI等。“当时成立BG的一大目的也是想把鲲鹏做大,使之成为中国的英特尔。”上述员工分析,毕竟卖服务器的利润没有卖芯片高。为了体现对这个业务板块的支持,云业务也被纳入其中,期望实现1 1>2的效应。
但事与愿违。云与计算这类To B业务从来都不是爆发性增长的,赚钱速度没法与手机业务相比,被临危受命的云与计算业务板块还没能如愿挑起大梁。几轮打压下,7nm鲲鹏芯片的生产也出现问题,鲲鹏和云之间的协同也没有形成放大效应。“没有达到华为的预期,可能连其他BG(业务集团)营收的零头都不到。”祝晨推测。
新成立的业务集团,反而还给一线组织带来混乱。华为企业业务BG员工周宇对AI财经社说,原先销售和解决方案在一个部门下,内部协同比较顺畅,但架构调整以后,企业业务BG负责销售,云与计算BG负责解决方案,两个部门各自为政,谁也不受谁管,员工只关心自己部门的KPI,沟通上总是磕磕绊绊。“因为组织分工,过去一年大家压力都很大。”
周宇称,钱没有赚到,云与计算BG的成立又铺大了摊子。云与计算BG(业务集团)成立后,下面的一级部门变多了,对应的人力、财经(财务)、平台、市场的人力配比都在扩编,管理团队也变大了。比如,在全国30个地方设立了独立代表处,就会有30个部长,每个部长之下还任命了4位主管,这就出现了150个管理岗位。因此,过去一年,新BG不仅没有为集团赚多少钱,却在某种程度上成了“吞金兽”。
“现金流下降,肯定对组织要做一些收编。”这次,BG的解散在实际落实运行中肯定会有缩减效应。
在华为员工卓胜看来,现在鲲鹏生态遭到美国卡脖子,公司原定的大战略受挫,鲲鹏退回到产品线,Cloud BU独立做云的研发和运营,由企业业务BG负责销售,还是合理和清晰的。
但无论是一年半前的创建还是如今的解散,华为云与计算的频繁变阵背后都显示了华为目前的焦虑和自救求生。
华为云还有机会吗?在频繁变阵后,业界的关注点是华为云还有机会吗?
“不可否认,华为云进入市场有点晚,再加受到国际形势的影响,无论从现金流、员工士气还是实际下场难度方面,都远远超过华为原来的想象。”资深人士彭烨说,“华为做的业务,基本从未输过。但2017年成立的华为云,干了四年却不太顺利,这次是遇到困难了。”
彭烨认为,主要问题出在华为不太适应云的打法。华为擅长打地面战、阵地战。看到客户,“华为军团”会直接扑上去。往往项目越大,华为把握度就越大,赢单可能性也越高。但云的客户有很多是不见面、不打招呼的,直接线上试用,用好了就买,一定程度上减少了繁复的销售过程。即便是大企业客户,在云的采购上也发生了变化。
图/视觉中国
云还特别讲究运营,本质上就是服务最终客户的能力。“举个例子,你有问题,客服会回答;如果没有运营能力,找客服是找不到的。”运营涉及24小时不掉线、出了问题要有规则来解决、整个体系的成本控制、To B产品的To C化......要在运营过程中实现利益最大化。
新的变化,导致华为的优势发挥不出来。祝晨也在外部看到,华为还差一些干细活的能力,还是沿用以前集团军的打法,五六拨销售团队一起上,“用力过猛,代价太大。”
曾经的华为合作伙伴章玖则一针见血地点出:“华为云方向一开始选错了。”他认为云的本质是给客户实现价值,做云要理解商业,要具备大数据的能力。他观察阿里云,先是开发了云平台,又在自家的淘宝和蚂蚁金服上磨炼过,见过大量商业,也知道如何把云平台上的数据变成大数据,挖掘出价值。“就像开车一样,要大量跑才会开。”
对比华为,华为云最初是按照跟运营商做生意的思路,只提供云平台,喊出了“上不碰应用下不碰数据”的口号。“实际上不碰业务和数据,很难真正懂云。”章玖认为,目前,华为对数据的分析能力,应用生态都比较薄弱。“实际上并没有真正走入公有云市场。”
在祝晨看来,华为做云还有一个不利因素是,阿里、腾讯、百度这些云厂商很大一部分是在赚自己和自家投资生态的钱,就算是亚马逊AWS,也是先满足自用再往其他行业渗透,但华为本身的业务还撑不起这个基本盘。
2017年华为公开宣布进入公有云,喊出“三年超过阿里云”的目标,成立四年后,华为云仍然与头部云厂商差距巨大。根据IDC的数据显示,2020年Q1华为公有云市场份额为8.6%,位列第三,收入为18.5亿元,而阿里云为122亿元。
更为关键的是对政企市场的争夺。这个市场,被认为可以发挥华为地面部队和组织的优势。“但云拼命抢市场和挣钱是两件事。”章玖说,这个市场与企业的合作,要以两三年的时间来衡量,不仅要把云平台搭建起来,还要做业务迁移,提供基于数据的应用,应收应付不会太快。
“这对华为就很尴尬,云是必须做的,但做了又影响现金流。”章玖分析称。
参与其中的华为员工周宇也有很深体会。他看到政企市场还没有完全爆发。
但上云一定是未来的大趋势,政企市场的格局在2-3年内就会定下来,华为必须要争分夺秒。
“3-5年内我们在中国区超过阿里是很困难的。”周宇坦承。他认为,消费者云和车联网云会是华为弯道超车的机会。被调任为Cloud BU总裁的张平安此前任华为消费者云服务总裁,最新人事任命函中,调来企业业务的彭中阳可能是解决目前的销售问题。不少人士推测,按照华为这次的调整力度,To C和To B“两朵云”,后续可能会被整合为“一朵云”。
“除了手机,还有智能家居,这些都会是华为消费云的重要客源。车联网里智能驾驶,车路协同这些技术都依赖云边端的能力,华为在这方面也有技术积累,这两块是不可估量的。”华为员工周宇称。
在章玖看来,华为已经意识了到了自身的问题,包括大数据和应用生态。“华为现在做还来得及,以余承东的性格,应用生态会比以前走得快一点。”
为了更快补上懂行业、理解商业这一课,过去一年,任正非在华为内部大搞“军团”。除了煤炭军团,港口、机场、钢铁厂,甚至是华为2012实验室中科学家们研究的音乐技术,也要成立军团落地,在尝试组织的变化。
“这次云业务的调整,负责人都是干了20年的老将。他们的优势是执行力和对企业的忠诚,但问题在于对互联网模式的理解,云本质上是互联网业务。”彭烨强调,“打仗,方向一定要对。”现在,业界都在看组织变阵背后,华为云会祭出怎样的新战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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