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1月教育部官宣要培养青少年“阳刚之气”后,本月,苏州大学校长熊思东向全国人大提案,建议“加强有区别的性别教育”让“男孩更像男孩,女孩更像女孩”。一时之间,又引发很多关于“男性气概”的议论。而最近出版的《发明男性气概》一书,则向人们提供了一幅关于男性气概的“世界地图”,展现各种不同文化中,人们关于“理想男人”的具体想象。因为生存环境不同,“男子汉”们呈现出不同的特质,但其中大部分是重叠交叉的,而且在少有共识的渔民、工人、战士、诗人、农民的脑海中根深蒂固。
世界各地的“男子汉”
《发明男性气概》脱胎于纽约州立大学石溪分校人类学教授大卫·D.吉尔默(David·D·Gilmore)一项宏大的研究计划,他几乎对“男性气概”这一观念进行了环绕地球一周的考量。从地中海世界的安达卢西亚起始,他的研究涵盖了欧洲、赤道附近的非洲、南美、南亚和东亚,也包括中东、北美、英国、古希腊等重点。译者孙伟介绍,其中,除了在西班牙的考察是他亲自做的田野调查,其他资料均来源于历史上其他学者的考察。吉尔默目光所及之处,我们看到:
回到遥远的古希腊,外向、敢于承担风险、能够有效行动的男人被认为是具有“男性气概”的。古希腊人“评判一个男人,不是看品德是否良好,而是看他在公共舞台上扮演的角色是否重要和有用”。《荷马史诗》中永不止息的英雄主义,比如《伊利亚特》中,阿喀琉斯想用漫长、平淡的一生换取满是荣誉和赞美的短暂一生,以及阿伽门农想要用他生命中几个月的时间换取特洛伊战场上的光荣牺牲,都是说明男性美德(manly virtues)的典型故事。
在吉尔默亲身考察过的西班牙安达卢西亚,当地人崇尚的是那种能赚钱、生育力强、乐意在社交场上推杯换盏的男人。最为当地人不齿的是一个男人面对年轻女子的羞涩。“性羞涩在安达卢西亚青年中不只是一种无所谓的瑕疵,它还是一个严重的,甚至是悲剧性的缺陷。”
在东非的桑布鲁,这个牧牛部落的男人们热衷于打斗和囤积牛肉。男孩会在十多岁时被带离母亲身边,从此不得再吃母亲提供的食物,并经历偷窃、打架、杀人、野外生存等种种考验。在成人礼上,他们还必须承受包括鞭打和用树枝捅喉咙之类的“酷刑”,直到血肉模糊。如果有人在这个过程中退缩,就会被看成是不配拥有男性气概。
类似的血腥成人礼,还广泛存在于埃塞俄比亚、新几内亚高地、北美的福克斯部落、新墨西哥州的特瓦族,等等。所有的男性少年都要在面对击打和羞辱时显示出无动于衷,以此表明他们的坚韧。
在英国的绅士阶层,年轻男孩通往主流社会的道路同样要经受试炼。他们很小就被带离家庭,在公立寄宿学校经受严格的训练,以此锻造出“有着武士风格、可供利用的精英”。
与所有这些好战族群不同,吉尔默观察到,犹太人成功的途径则偏向智力,因为他们是“依靠智慧生活”的。犹太男孩13岁时通常要经历一次受戒礼。但在典礼上,他们要经受的考验不是肉体上的,而是关于思考力和记忆力的:他们要用希伯来语当众背诵犹太教经典《托拉》中的重要篇目。
社会学家在1980年代的调查中发现,当时中国人心中的“男子汉气质”是热爱工作、自律、独立、尊敬老人、不抱怨、不缠人也不阿谀奉承。
极为特殊的例子,是生活在法属波利尼亚群岛的塔希提人。在那里,除了身体特征之外,人们几乎看不出男人与女人在社会分工上的区别。男人理所当然地烹饪、养育孩子、照顾家庭。外人从未见过塔希提男人发怒,他们更不会像英国绅士那样展开决斗,而是看到打斗就逃之夭夭。
由此,吉尔默呈现了一份关于男性气质的连续“光谱”,在那里,桑比亚人、西班牙人、新几内亚人等位于光谱的一端,中国人、日本人和现代美国人位于中间位置,而如塔希提人这样的社会则处于另一端。吉尔默指出,“男性气概”之所以在全世界得到广泛重视,是因为男人普遍都担负着繁衍后代、保护依附者和提供物质保障这三项重任。
为回应轰轰烈烈的女权运动而作
《发明男性气概》是第一部关于“男性气概”的跨文化研究专著。它出版的1990年,是西方女权主义主导的性别理论逐渐达到高潮的阶段。吉尔默写这本书正是意在与当时轰轰烈烈的女权运动展开对话。浙江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男性气质研究者隋红升认为,吉尔默这本书的贡献在于:第一,他表明了“男性气概”在全球范围内都是一个被广泛重视的问题;第二,以往的性别研究者倾向于把“男性气概”视为“女性气质”的反面,强调它造成的性别歧视和压迫,而吉尔默的这本书可以说是“毫不含糊地为男性气概做了掷地有声的辩护”。
在结论部分,预告了可能会招致“极端女权主义者的不满甚至愤慨”之后,吉尔默抛出了他自己的关键论点:他的研究足以表明,“男性气概”意味着慷慨无私、服务他人,甚至自我牺牲,它并不是女权主义者所抨击的那样自私自利、自我本位;而且,“男性气概”与“女性气质”一样具有“养育性”,只是没那么外露,更默默无闻而已。所以,“男性气概”并不是一场骗局,更不能悉数抛弃。而译者孙伟指出,在书中所涉及的大多数文化中,男孩获得男人身份,意味着可以优先获得女性青睐并拥有进入婚姻的特权,甚至酗酒、斗殴等也是获得“男性气概”的途径之一。“按照我们现代社会的观点,把女性作为男性的奖品和附属品,肯定是要批评的。”
而吉尔默似乎是把伴随男人身份而来的一系列特权抛诸脑后了。虽然他在书中偶尔把“女性气质”拿来作为参照,但总体而言,他认为所谓“女性气质”近似于田间野草,不用像“男性气概”那样加以锤炼,就能自然生成。这种态度无疑会“冒犯”女性主义者。比如在日本东京大学教授上野千鹤子看来,正是男性对生产资料的掌握,使他们可以实现对女性的统治。在既有的社会制度下,女性无偿提供着家务劳动,其劳动果实被一家之主占有,而女人则在这种劳动中一步步自我异化。
上野千鹤子的《父权制与资本主义》和吉尔默的《发明男性气概》同属浙江大学出版社的“新·全球文明史译丛”,或许这种书目上的选择,正是期待其观点和立场上的差异能产生“自我碰撞”。至少在这两本书共同的责任编辑谢焕看来,活跃在21世纪女性运动舞台上的上野千鹤子,如果读了吉尔默的书,“估计是会生气的”。
《发明男性气概》
[美]大卫·D.吉尔默 著
浙江大学出版社 2021年2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