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特朗普政府上台以来,每隔几月,便总要传出有关“美国要退出世贸组织(WTO)”的消息。那么究竟美国能不能退出WTO?
首先,美国是否退出WTO无关总统的个人意志,最终仍要取决于是否得到美国国会的联合授权;其次,近期在美国众议院中的一项技术性投票终结了这一可能性:在美国众议院议长佩洛西的政治智慧运作之下,至少在2025年之前,这一问题都无需再进行认真讨论了。
必须指出的是,即便是在过去20年中,美国国会曾两次就该国退出WTO进行投票时,“退出WTO派”均以悬殊结果落败。
WTO讲席(中国)特聘教授、上海对外经贸大学贸易谈判学院、WTO讲席中国研究院院长张磊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虽然美国知道WTO有时不符合其利益,但美国不可能退出WTO。
WTO为全世界数千万种商品、164个成员方进行关税协调、设定关税税率,如美国退出WTO,单单是和其他163个成员就一项一项商品关税进行谈判已是不可能的任务,还不包括不愿意坐下来谈判的,而关税不定还涉及汇率的决定基础。张磊表示,此外,WTO还保护知识产权。
佩洛西的操作
《1994乌拉圭回合协议法》的确为美国退出WTO留着后门,该法由美国国会为贯彻乌拉圭回合协议于1994年通过。
简而言之,每5年美方都会对美国参与WTO一事进行复审,其间如美国国会通过了退出WTO的提案,那美国就可以申请退出WTO,而2020年则正处于节点上。
不过,如此重大的条款肯定缺少不了“魔鬼藏在细节中”的诸多附加条件。譬如,该协议法第125节(C)即规定,如有关退出WTO的提案在上交给参议院/众议院相关委员会45天内,需自动从委员会层面讨论中撤销,并被提交至(两院)表决议程。
也正是在2020年5月前后,开始有美国国会议员在两院都提出类似提案,其中首先提出的是参议院共和党参议员郝雷(Josh Hawley)。在众议院中,亦有两位民主党众议员迪法齐奥(Peter DeFazio)和帕罗纳(Frank Pallone) 提出了类似要求就“退出WTO”进行投票的提案。
目前参议院正在休会,等7月晚些时候美国参议院恢复工作时,将就其提出的一项联合决议的动议进行投票。如该动议获得通过,考虑到上述45天原则,则参议院将省去许多繁文缛节,加速对决议案进行表决。
不过,这一投票举行与否,目前已经无实际意义了。其原因在于,美国退出WTO需要国会两院批准,而在众议院,佩洛西已经先行一步,把类似法案巧妙地用“打包”方式化解了。
具体的操作方式如下:在众议院每次投票前,都需要美国众议院规则委员会(The House Rules Committee)决定哪些法案将交给全院讨论,并通过一项如何对决议进行投票的规则。就是在此规则中,佩洛西嵌入了“不讨论WTO退出”问题的条款。
当地时间6月24日,美国众议院规则委员会以9票对4票通过了一项规则,其中包括38项内容,而第37条即为《1994乌拉圭回合协议法》第125节(C)在本届国会剩下的时间内都不适用(注:本届国会为美国第116届美国国会,任期从2019年1月3日到2021年1月3日)。
由于该包含了38条内容的规则利益盘根错节,迪法齐奥和帕罗纳两人最后也不得不跟着佩洛西一起投赞成票。
想出这样老练一招,也能推动权力极大的美国众议院规则委员会执行的佩洛西今年80岁了,这是她第二次担任美国众议院议长。
需要说明的是,即便在2021年本届国会结束,由于在 《1994乌拉圭回合协议法》中还有规定,即针对美国退出WTO的投票议案需在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USTR)出具相关报告的此后90天内提出,而USTR的相关报告早在今年3月初已经出炉,任何想要讨论美国退出WTO的决议,都要等到2025年时再续了。此前美国将在2024年迎来新一届美国大选。
美国无法退出WTO
在历史上,美国于2000年和2005年均有议员提出过退出WTO的议案,这两位议员一位是极端保守派,一位是极端自由派,且都分别竞选过美国总统:一位是共和党前议员罗恩·保罗(Ron Paul),一位是民主党前总统候选人桑德斯(Bernie Sanders)。
在2000年,正当克林顿政府寻求国会支持协助中国加入WTO之际,以保罗为首的美众议院一批保守派议员提出要求美国退出WTO的议案。
彼时美国国内存在反全球化思潮,1999年反全球化团体曾在WTO于西雅图举行会议期间,抗议WTO取消贸易壁垒的同时不顾工人权益和环境保护。保罗在2000年提出美国退出WTO的主要理由是“WTO已远离自由贸易,过分侵犯美国国家主权”。
2005年,当桑德斯提出退出WTO时,美国国会辩论的焦点集中在美国对外巨额贸易赤字和美国商业巨头将业务外包海外的问题上。
一向反对全球化、反对自贸协定的桑德斯认为WTO体系下的贸易政策严重损害了美国中产阶级的利益,经济全球化仅仅服务于商业巨头和首席执行官们,却给美国劳工和中产阶级带来了灾难。
由于当时的小布什政府对此议案强烈反对,该议案在美国议会中没有激起太大水花。
尽管美国众议院两次都以绝对多数否决了美国从WTO退出的议案,不过从2000年到2005年,众议院支持退出派从56票增加到了86票。
随后由于美国国内对WTO形成了某种共识,在2010年和2015年,根本没有议员提出美国要退出WTO的类似议案。
2020年,伴随特朗普政府对于WTO批评之声趋强,美国国内也出现了郝雷类议员出于政治目的的尝试。
美国智库——卡托研究所贸易政策研究副主任莱斯特(Simon Lester)在近期的文章中评价道,基于郝雷在《纽约时报》上的意见文章来看,郝雷参议员恐怕对于WTO并不太了解。
“迪法齐奥参议员也写了一篇文章,这篇文章展示了他对WTO的有限理解。”莱斯特评论道,譬如他说“WTO保护外国投资者”,实际上WTO做不到这一点(注:WTO没有投资协定)。
莱斯特指出,即便USTR代表莱特希泽这样将WTO称为“一团糟”的WTO批评者,也没有提出过要退出。实际上,莱特希泽的原话是,“如果我们没有它(WTO),我们也不得不发明出一个”。
张磊在接受第一财经记者采访时指出,WTO必须存在,只要存在进出口就存在关税,而退出WTO无法解决全球关税协调问题。仅以最惠国待遇为例,中国入世的一个因素就是为了避免美国不间断审议给中国的最惠国待遇。如果美国退出WTO,可以想象的是,它也要反过来向中国申请最惠国待遇,这对美国出口也带来无法估量的不确定性。
若美国退出,就要考虑关税怎么定的问题。张磊解释道,譬如仅化工品一类,其8位税则号代码都是成千上万的。
这意味着,虽然WTO并不能满足美方全部诉求,但退出WTO的代价恐怕更大。
譬如,农产品在目前的区域贸易协定里各方是绕开避而不谈的。张磊指出,同时,如退出WTO,美国也会面临着他国不保护其知识产权的窘迫境况。
美国如退回到特朗普政府更青睐的双边贸易协定之中呢?
WTO跟《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不同。CPTPP毕竟只是一个区域性贸易协定。张磊指出,CPTPP中只列举了部分货物的关税表,这是因为绝大多数区域内货物贸易产品的关税已经受到了WTO监管。
WTO在关税方面有多边一揽子协议,如果自己面向全世界一个一个产品去谈出口,实在困难。张磊解释道,美国也知道,如果退出WTO后退到双边谈判中,单独拿日本农产品来说,美国也无法单方面搞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