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点儿就要在国道漂流。提起当天的遭遇,河北青年李浩杰依然心有余悸。他从来没有想过,想去苏州返工这么难,返工失败后回家又是这么难。
李浩杰和堂兄开的车挂河北省邯郸市车牌。两人选择开车回苏州的原因很简单,正值返工高峰期,高铁、火车站人流量过于密集,自驾更加安全一点。
2月8日上午11点左右,两人开车从邯郸市出发往苏州走。好不容易走到山东菏泽时被劝返,两人无奈原路返回,进入河南濮阳时,再度被濮阳值班人员劝阻。差点儿在国道流浪,两人回到家里已是次日凌晨3时。
伴随着部分地区和企业从2月10日开始逐渐复工,全国范围内迎来了复工返程的人潮。为了减轻人员流动给疫情防控带来的压力,多地出台劝返措施。但粗暴的“一刀切”不仅伤害了人们的正常权益,产生了高速路流浪等闹剧悲剧,也给企业正常复工复产带来压力。
2月12日,中央政治局常务委员会会议指出,非疫情防控重点地区要以实行分区分级精准防控为抓手,统筹疫情防控与经济社会秩序恢复。对偏颇和极端做法要及时纠正,不搞简单化一关了之、一停了之,尽可能减少疫情防控对群众生产生活的影响。
过层层关卡“逃回家”
李浩杰和堂兄出门前,对道路情况是有所预估的。
从河北省邯郸市到江苏省苏州市,电子地图上显示的最短行车距离为约970公里,途经河南和山东两省。
因驾龄不足一年无法上高速,李浩杰和堂兄走了国道。但是,这次李浩杰的车行进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慢,因为每经过一个地方都要停车测体温,大量车堵在路上。
最早经过河南省时两人曾被路口的值班人员劝返。值班人员要通行证,即河南当地街道办或村委会开的证明,保证车辆司机和随行人员确有返工需要,并证明没有感染新型冠状病毒。两人没做准备,于是摸到了一条没有人值班的小路。
到了晚上8点左右,两人进入山东省菏泽市。菏泽的值班人员也对他们进行劝返,理由是外地车牌私家车不能进入山东省。这次劝返很成功——想到前路上不知还有多少个这样的站点,让李浩杰和堂兄两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打起退堂鼓,不再“挣扎”,依言往家里返。
他们开车从山东省往回走,当进入河南濮阳时,濮阳的值班人员称外地车牌车不能进入河南,让他们返回苏州。他们只好继续在不同小路上绕来绕去,希望能找到来时那条没有人值班的小路。
夜色渐浓,始终没有找到无人值班的路口。两人只好根据导航走到大路上,向值班人员再三解释百般求情,并终被放行。尽管不能上高速,但在极端疲惫之下,两个人找不到别的路,而且担心前方还有无数路口要对他们拦截,高速毕竟是条捷径,等他们再次回到家里时,已是9日的凌晨3时。
“如果没有上高速9日肯定回不来啊,不知道要绕多久呢。”李浩杰称,他现在还心有余悸。
只是最普通的返工,在疫情蔓延的特殊时期,李浩杰走出了“逃犯”一样的路线和心境。而像李浩杰这样被劝返的人还有很多。
陈小姐在深圳一家互联网公司上班,年前开车回河南省南阳市过年。2月2日陈小姐开车准备回深圳,却在出家门口后的第二个路口就被交警拦下。交警没收了车辆行驶证和驾驶证,让陈小姐把车开回去停好,用车钥匙换行驶证和驾驶证。陈小姐无奈买了回深圳的机票,把这辆自己平时上班开的车留在了河南家里。
李浩杰却不打算回苏州了。正值返程高峰期,他通过好友看到了交通枢纽人满为患的图片,觉得此时搭乘公共交通工具危险系数太高。
更何况劝返不只发生在路上,也发生在目的地。同事给他发来一则通知,大意是现在苏州市群租房对租客进行劝返,不顾劝返坚持返苏的租客会被送去集中隔离,与此同时,租客要自己承担14天4760元的隔离费用。
两天车游六省份
也有生性机敏的人较早启动了返程,不过结果也一样。
周大川(化名),湖南岳阳人,在内蒙古鄂尔多斯工作,春节前跟叔叔一起自驾回岳阳,农历腊月二十八出发、二十九凌晨抵达。当时新冠肺炎疫情已经发生,但回家一路顺利。
不过由于岳阳紧邻湖北,周大川担心疫情升级,于是在正月初四(1月28日),一家三口自驾返程内蒙古。
初四早上7点就出发。“我开车,媳妇和4岁半的儿子坐后排。考虑到疫情严重,估计路上没地方吃饭,我就买了不少干粮放车上,包括年前从内蒙古买回的牛肉干。最重要的是,还带了一大一小两床棉被。”周大川说。
出发时,岳阳市已经在各高速出口设置检查站。他们小区也已开始登记人员车辆,测量体温。
高速上车少,也没有遇到任何检查,一路畅通。周大川当时还是挺自信能顺利回到单位的,因为从跟领导、同事的沟通中得知,前一天有人走差不多的路线,就进去(鄂尔多斯)了。“我和媳妇在当地有正式工作,又不是去玩的,咋也能让我下高速吧。”
但当到达内蒙古境内的时候,麻烦来了。在包茂高速阿勒腾席热镇(简称“阿镇”)收费站,等待检查的车辆排起了长队。这一排就排了5个小时,从1月29日凌晨0点5分,直到早上5点10分。
当时车外最低温度到了零下12摄氏度。带来的棉被立下了大功。
终于轮到他们时,一个穿白大褂的给他们一家三口量了体温,然后检查成人的身份证。看检查人着装应该是一位协警。他用手机扫描了之后,冷冷地说,你们不能进。“我们公司是一家央企,我赶紧拿出我的工作证,他说没用,昨天下午你们单位的中层领导都没让进。”周大川说,反复沟通的答复依然是:外地户口,外地车辆,肯定不能进。
周大川压住火气软磨硬泡,说那你看能不能给指条明路。工作人员没办法了,说,不如你去陕西试试。“我们立即上车,又开了近50分钟,到达陕西境内包茂高速红碱淖出口。结果,同样是冷冷的拒绝。”他说。
无奈,周大川一家就近去榆林北服务区(内蒙古往陕西方向)休息。这时服务区管理升级了,所有人都要登记信息,测量体温。他们去时在陕西往内蒙古方向还不用。
周大川那时已经疲惫到极点,于是打了个盹。醒来联系领导,得到的回复是,单位也没办法,你回去慢点,注意安全。他们决定打道回府。这时是农历正月初五(1月29日)早上8点多,距离从家里出发,已经超过25小时。
初六(1月30日)上午11点,在外出两个半白天加两个夜晚,途径湘、鄂、陕、内蒙古、晋、豫六个省份,兜了一大圈共3000多公里后,周大川一家狼狈地回到了岳阳。
一律劝返是否合理
此前已经产生过许多“高速流浪”的故事:一个温州小老板因为到处设卡等原因,被困高速路上15天,啃方便面啃得嘴巴烂掉,还一度睡在墓地里;另一个是湖北的肖师傅,他长期未去湖北,但各地服务区一律拒绝他进入,他整整在高速路上流浪了20多天。
闹剧和悲剧产生的背景是,为了防止疫情扩散,多地纷纷出台劝返措施。通知下发到地方部门后执行力度被“层层加码”,不少地方劝返所有外地车辆,甚至对道路进行封堵,用强硬的一刀切方式来杜绝人流物流。
河南省漯河市2月4日下发通知,要求对来自疫情严重地区和重点地区的车辆和人员实行交通管制。对于返工人员,需用人单位出具证明并到检测点对接,经测温、登记,车辆消毒后放行;对于来漯转乘高铁、火车的人员,需在检测点出具购票信息,经测温、登记,车辆消毒后放行;对来自疫情严重地区和重点地区的其他车辆和人员一律劝返。
2月7日,无锡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应急指挥部对外发布《关于进一步加强疫情防控期间外来人员流动管控的通告》,凡是没有本市身份证件以及未在无锡办理暂住登记的人员,一律暂缓进入无锡。此外,对于来自湖北、浙江、广东、河南、湖南、安徽、江西等疫情重点地区的外来务工人员,一律暂缓进入无锡。
这种现象在全国都存在。一位重庆籍居民对第一财经表示,从他老家所在的镇上到当地一个高铁站不过10公里,可道路封堵严重,愿意载客的司机开出了200元的高价,即便这样依旧一座难求。为了顺利返工,这位居民不得不高价打车前往高铁站。
日前,国务院办公厅印发通知要求,做好公路交通保通保畅工作,确保人员车辆正常通行;公安部交管局要求“擅自封闭、阻断和隔离道路要尽快恢复正常通行”。针对设卡断路隔离疫情等情况,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工委10日也公开回应,采取防控措施必须主体适格、措施适度。
在此背景下,多省市表示严禁“一刀切”禁行措施。以河南省为例,2月10日下发《关于统筹做好疫情防控和经济发展交通运输保障工作的紧急通知》,通知要求各地有序恢复公路运输服务,确保应急运输优先便捷。严禁采取城区(乡镇、村庄)“一刀切”禁行措施。
2月9日,浙江省下发政府令,要求部分地方对在疫情防控过程中出现的无理由擅自升级管控措施,甚至采用层层加码的简单化管理手段,必须加以制止。目前,杭州、宁波等地已经纷纷落实。
2月12日,苏州及时公布了调整后的《苏州市疫情防控责任令》,明确要求,不得随意限制在本小区有固定住所(含自有住房、租赁住房)、体温正常的人员出入居住场所;不得对重点疫情区域返苏人员采取简单、粗暴、歧视、推诿等不当行为,坚决防止防控措施一刀切、简单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