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是最大众化的水果之一,我国是世界上最大的生产国,产地广、产量高,即便个别年份、某些区域赶上天灾,供求总体稳定。
生活中,超市和水果店品质中等的苹果,每斤十元左右,产地、品相好的,奔二三十元去了,还时不时传出库存紧张的说法。
当我们把苹果吃出酸涩味道的时候,果农也在品尝苦涩。
坐标甘肃天水,当地盛产花牛苹果,果型大,色泽红艳,口感佳(绝对糖心),是与美国蛇果、日本富士齐名的世界三大著名苹果品牌。朋友寄过来一箱,赞不绝口。细问之下,大惊失色,家门口超市卖11.8元一斤的“红蛇果”(不少商家蹭进口蛇果热度,将花牛苹果改名叫“红蛇果”),他们卖给果贩子的价格是0.5~0.8元一斤。
花牛苹果
是的,你没看错,真的是0.5~0.8元一斤!当地市场零售价也不过1~2元。每年中秋前后的丰收季,苹果集中上市难以储存,果农食不甘味,即使商贩一再压价,也巴望着他们的到来。尤其是偏远、交通不便的村子,果农们望眼欲穿。
即使按0.8元的顶格收购价,以11.8元的售价算,到消费者手中,身价暴涨近15倍!那么,它的身价是如何开展奇幻漂流的?
一个苹果的旅程
一个苹果从树上到消费者手中,道阻且长。链条本来就长,每一个环节都隐含的人工、储藏、物流、租金、包装、损耗等各项成本,使得链条上的参与者都只能收获微利,这场十五倍的“暴利”之旅,大家多半勉力经营。
我们要降低苹果流通成本,实现“苹果自由”,似乎并不容易实现。
中国之大,地方风物各异,许多地方特产往往就地消化。要卖到外地,即便如花牛苹果一样本地只卖1~2元,累加上述环节各项成本,最终到达消费者也必定在十元以上。当消费者看到一种水果又贵又陌生,又是国产不够高大上,势必敬而远之。
我们一直在喊增加农民收入,降低消费者购买成本,实际期望的是“没有中间商赚差价”的理想市场模型,可现实的市场情况,往往是“两头小中间大”,果农、消费者利益持续受损,利润多被中间环节占据。
金融工具和炒作者的加入,使得中间链条更加复杂。如2017年底推出的“苹果期货”,本意是形成公开透明的市场价格,保障农户收益稳定,事实上却形成“助涨杀跌”的局面。
2008年的自然灾害导致2008、2009两年的苹果供应减少,市场价格历年最高。市场价格预期形成,不少中间商“脱实入虚”,转销售为炒作,纷纷囤积,助推果价进一步提升,结果,苹果成了“金果”,炒期货的利润也比卖苹果的利润多得多。但是果农出售苹果是一锤子买卖,无法参与中间环节,并未得到溢价好处。
与去年不同,今年苹果大丰收,导致苹果收购价格下跌,“苹果期货”并未阻止“果贱伤农”。但终端市场售价,仍与去年相似,消费者的购买成本并未减少。可见,不管丰年欠年,果农和消费者“两头”的利益都没有保障,利益始终被中间庞大而低效的产业链条把持。
因此,压缩供应链、降低流通成本,成为一大商业契机。
谁在真正帮助果农?
目前对供应链环节的改造,主要是两股力量。
一是众多的鲜果电商平台,大到盒马、每日优鲜、易果生鲜、百果园,到叮咚买菜、天天果园等区域性电商,再到遍布微博、淘宝、今日头条、抖音、朋友圈的大V们,纷纷抢食。他们抢占的是销售端,以互联网流量为核心直接对接供应源头,甚至改造生产环节。
二是传统的收购商、批发商转型,成为集生产、营销于一体的专业化企业。他们占据产品环节,通过规模收购、制定标准,控制上游生产,通过营销包装、消费场景化、体验创新开拓新市场,如媒体报道的富县“互联网+现代农业”,临猗县“一棵树果园”,让市民从买苹果到买苹果树,尚属优秀的战术创新行为。
只是,无论电商平台还是专业公司,着眼的是压缩中间环节,抢夺的是传统果商、批发商、零售商的蛋糕。在消费潜力依然巨大的情况下,不可能销售端主动降价、源头端提高收购价,降低自身利润。而作为成熟有效的商业行为,电商们确实帮许多农民找到稳定销路,极大提升了市场效率,降低社会成本。
我们如何保护三农?
但我们也注意到,实力电商平台销售的多是高价优质水果。例如苹果主要是卖“红富士”,价格往往在每斤15元以上,而山东、陕西等红富士优质产区,收购价一般在4~5元之间,换算下来,“身价涨幅”约3~4倍。
事实上,许多知名区域农产品品牌的“剪刀差”也在上述合理区间。如赣南脐橙,还未经过大规模炒作,按丰年欠年不同,收购价一般在2.5~3.5元,多为外地大果商提前半年预约收购,市场售价一般6~7元,“身价涨幅”在2.5~3.5倍之间,供应链简洁而稳定。
因此,提升自身“品牌价值”,就是“花牛们”首先要面对的课题。
当前,各地对区域农产品品牌的塑造,多是政府行为。常见的模式,是地方政府将特产包装成一个区域品牌,而中国几乎每个农业县都会提炼包装出一两个当地特产,如X县蘑菇,X县大枣,X地土豆,在“央视精准扶贫”、地方电视台、地方网站上推广。由于只是简单的吆喝行为,缺乏持续推广,也没有自己的平台,又不直接对接消费者,作用有限且难以持续。
产品的市场竞争力,还是要在市场上形成。而产品竞争力的提升,从根本上,还有赖于生产者素质的提升。
回到“苹果供应链”,还未有效开发的是果农环节。如果将果农组织、联合起来,形成合作社甚至组建地方企业,自发管理,统一标准,统一采购原材料,采摘时节统一招工,统一仓储、保险,统一寻找销售渠道,统一包装、推广,统一对接农科院校和社会组织……无不是既急需又有效的手段。分散经营无法参与市场,果农们只有联合起来,才能更好地争取自身利益!
事实上,这些在日本的乡村早已实现。日本同样人多地少,但农民已成为既富裕又富有社会地位、政治地位的群体。
中国农民的境界无疑还相差甚远。要实现农民的联合,光靠农民自己还不行,需要倚靠外力。
首先是社会教育。社会对乡村的慈善、公益始终成效不显著,一个重要原因在于对乡村教育的忽视。而乡村教育不只是搞希望小学,毕竟不能指望小学生建设乡村,何况当他们长大变成大学生,也多半远走城市。教育还须注重当下,广大农民对融入现代化的意愿强烈,只是不得门而入。
视野再放宽,从清末、民国轰轰烈烈的乡村建设运动,到革命年代的工农路线,从文革时期的上山下乡,到改革开放初期的农民企业家运动,社会精英、广大知识分子始终关心、参与并推动着乡村建设。直至进入21世纪以来,人心所向城镇化、互联网,使得城乡二元化愈演愈烈,农产品剪刀差越拉越大。
因此,需从社会舆论开始,引导人们关注乡村,引导知识分子下到乡村,引导市场参与乡村建设。在乡村教育过程中,面对知识基础薄弱的村民,政府、社会机构、公益组织应该更耐心、细致,从案例教学、公民意识、法律意识、市场经济、电商培训、技能培训等各角度对村民进行教育。
其次,形成合力,树立榜样。从民国的“定县实验”“邹平模式”,到“农业学大寨”、改革开放“学小岗村”,乡村治理需要典型。据我所知,浙江省的不少地方政府已经走在乡村振兴探索的前沿,但还没有形成社会合力。通过政府引导、社会与市场参与,形成模式进行推广。
过程中,主要需发展、扶持乡村精英群体,鼓励返乡/下乡创业,成立乡村/XX产业发展理事会之类,通过传统文化教育、集体意识和乡村自信心培养、社会荣誉赋予等方面,培养现代“乡贤”,带动、组织乡村发展。
第三,社会资本导入。鼓励产业链上的资本深入参与,不只是中间商,而是作为主人,与果农一起推动产品提升与乡村建设。例如,产业链上的收购商、批发商们,面对电商平台的竞争,要保持竞争力,与果农捆绑是一大出路。
与传统的公司加农户不同,可以与地方合作社、果农联合成立股份公司,产销一体化,不失为利己利农的好出路。这个过程中,地方政府需通过法规、政策扶持,村民教育,机构协调等,加强对资本权益的保障。
第四,政府职能转变。地方政府转变服务职能,引导、扶持村民合作组织,并适时退出,培养村民自主管理能力(而不是像村民自治制度一样,最终拿过来自己管)。对村民,转变教育职能。对市场资本、企业,进行政策导向、法规保障、服务协调。对社会及科研力量,组织产学研。对外,整合推广区域品牌。
即便在现有框架下,政府可以转变的就很多,例如加大农业基础设施建设与区域性扶贫精准度。比如在天水,支持果农们修建乡村冷库。
事实上,与天水花牛苹果“身价十倍之旅”类似的农产品有很多,例如我曾举例的老家种甘蔗的姑父,从卖给商贩的十五元一捆(10~15根),到城市的十五元一根,农民们的辛苦,理应获得更合理的回报。
只有让农民组织起来参与市场,而不是被冗长的供应链阻隔,才能真正的“让农业成为有奔头的产业,让农民成为有吸引力的职业,让农村成为安居乐业的美丽家园”。
也只有让农民组织起来,才能防止农业像消费品工业一样被一业独大的电商平台垄断、冲击;同时,扶持优秀农业企业深入开展市场竞争,形成农业合作社、专业企业、电商平台共同竞争的局面,才能更好地保护三农。
只有这样,作为普通消费者的我们,未来才能享受到更多质优价美的农产品。
(作者系上海朴人资产合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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