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14岁的上海打工子弟之死

大众网·海报新闻上海11月21日报道

记者 庄滨滨 吴军林

14岁的河南籍男孩小杰从小跟家人在上海生活，在离住处约3公里的南翔小学读完小学后，升入了南翔中学。就在家里人憧憬着孩子可以享受上海的优质教育资源时，2019年11月14日晚，小杰喝农药自杀了。

蹊跷的是，小杰的家人称，弥留之际，一向寡言少语的小杰在病床上突然自言自语说个不停，不断在说学校有人欺负他。

“都快不能说话了，他跟我说，爷爷咱们不在上海了，我想回老家上学。”小杰的爷爷说。

被“误会”扔同学笔袋遭老师批评，14岁男孩喝药身亡

11月14日晚6点，小杰像往常一样坐公交回家。他的情绪不高，以至于爷爷和他说话，他也没理，就走进屋里写作业。

小杰的爷爷回忆说，当天6点20多，他叫小杰和姐姐去帮忙抬菜，姐姐出来了，小杰却不见了。考虑到小杰有蹲厕所的习惯，他没有在意。7点左右，小杰还是不见踪影，家里人急了，急忙分头去找孩子。

很快，奶奶在离家几十米的小河边发现了小杰，当时他身上湿漉漉的，抽搐着吐红色液体。家里人等不及120，找了辆车就把小杰送去了医院。小杰爷爷告诉记者，小杰服用的农药叫敌草快，是一种跟百草枯威力差不多的剧毒农药。“一天一夜，花了8万多，各种仪器都用上了，最后也没抢救过来。”

　　小杰的死亡医学证明书

上海市嘉定区教育局19日就此通报称，14日下午12:45 左右，小杰和同学将别人的笔袋扔到楼下，导致墨水渗漏弄脏笔袋。班主任随后教育小杰等，要求把笔袋洗干净还给同学。14:00 左右，班主任联系卢某某家长，反映卢某某扔笔袋情况。

20日，小杰的父亲对大众网·海报新闻记者说，当天晚上小杰回来后，他曾问过小杰这件事，但小杰说是其他同学扔的笔袋，只是老师进来时，笔袋被同学塞到了自己手里，“老师冤枉他了。”

随后，就发生了小杰喝农药自杀的惨剧。

嘉定区教育局的通报称，班主任在当天的教育过程中，并无过激言行。

　　上海市嘉定区教育局19日小杰自杀事件发布的通报

去世前在病床上不断自言自语有人欺负他

小杰的爸爸说，小杰服用农药后，学校领导和班主任曾前往医院探望。他回忆说，见到班主任时，小杰非常暴躁，双手一直挣扎，但是问他为什么也没说，“那时候孩子内脏都受到损伤了。”

小杰的爸爸回忆说，15日下午三四点钟，好像是感觉自己快不行了，小杰就开始不断含混不清地说话，“就像自言自语，不断说学校里面有人欺负他。”

“都快不能说话了，他跟我说，爷爷咱们不在上海了，我想回老家上学。”小杰的爷爷说。

小杰的爸爸说，事发后他和家人曾走访了小杰的多位同学。他向记者提供了多段他走访时的录像和录音。在一段视频中，小杰的一位同学回忆，学校有两名同学长期欺负小杰，曾经拿小杰爷爷开三轮车开涮，后来又知道了小杰家长的姓名，起绰号，并言语攻击。小杰一般不说话，然后两名同学就继续挑衅，说小杰很拽，然后就开始互相打闹，勒脖子，经常憋得脸通红才放手。

　　小杰就读的南翔中学

“这些事一般发生在体育课和下课时，老师不知道，小杰也不会讲。”这位同学说，学校有心理疏导室，老师曾说同学们可以自行前往，不会泄露隐私，但是小杰没去过。

“以前小杰跟我说过好多次，让我别用三轮车把他送到学校门口，让我停得远一点。有时候他下学我到的晚了，就看他躲在学校对面的大柱子后面，我叫他他也不应，直到同学都走的差不多了他才出来。”小杰的爷爷说，直到今年，他才让杰杰一个人坐公交车上下学。

津云报道显示，20日上午，在有关小杰自杀的区教育局与家长沟通会上，针对家长怀疑的是否存在校园欺凌的情况，一位赵局长进行了回应：“确实有两位学生有时会讲一些难听的话，主要是涉及到给小杰同学及家长起绰号，也曾经说过爷爷骑三轮车的事情，在课间小杰与这些同学有时也会有淘气打闹的情况。但根据班级多位同学证实，小杰恰恰与这些同学玩得特别的好。所以这些打闹起绰号，纯粹是同学之间大家嬉闹，上升不到校园欺凌的情况。”

“你们反映的是否有欺凌的现象，公安昨天下午已经去介入调查了。昨天我们专门到检察院去进行了咨询，起绰号，学生之间的这种打打闹闹，是否属于校园欺凌，今天我们律师也在，会对这个问题做一些分析。实际上作为校园欺凌，从它的定义上很明确的，必须是蓄意的或者恶意的，而且要造成对方身体伤害或精神损失的。”赵局长说。

在通报会之后，小杰家人又前往学校讨说法。其后被民警带走，大众网·海报新闻记者前往上海市公安局嘉定分局南翔派出所采访了解相关情况时，民警称领导正在开会研究，拒绝了采访。

留在上海，只能考中职校

除了疑似受到同学的欺凌，小杰的家人还质疑学校老师歧视外地学生，由此导致小杰心理受挫。

小杰的爷爷说，他河南老家的村支书让他发个小杰在上海的就读证明，他曾打电话给班主任，但是班主任却说干脆让孩子回老家上学吧，“我问老师怎么了，老师说他在这里不学习，拉倒一溜。”

　　小杰的学生证

小杰爸爸提供的他走访小杰同学的视频中，那位同学也说，老师曾公开说外地学生最好回去读书，这样可以考高中。

对于这种说法，记者20日尝试联系该班主任，但保安不允许记者进入学校采访。另外，小杰的爸爸称，该班主任已经删除了他的微信，目前他也联系不上。

而据津云报道，20日上午，赵局长也就小杰家长反映的老师看不起孩子，存在劝孩子回老家读书的情况进行了解答。

“我们上海市有一个中考政策，凡是不符合条件的，随迁子女原则上回户籍所在地继续参加中考。当然留在这边，可以参加中职校的招生考试。”赵局长说，通过调查得知，班主任老师确实跟小杰同学谈过回老家就读的情况，其初衷是给学生讲清楚中考的政策，进行政策的引导，回老家就读可能更有利于学生的发展前途。留在上海，只能考中职校，而且成绩差的话也不一定能够考上。这个情况，对于班级内所有的外省市学生或者家长，都是这样引导。当然随迁子女是选择回老家就读，还是留在上海考中职校，最终还是由学生自己来决定。学校是不做强求的。

父母离异从小跟爷爷奶奶长大，亲戚普遍反映不爱说话

尽管小杰的家人对这起悲剧有自己的看法，但促使小杰喝下农药自杀的直接原因一时恐怕无人能够确知，而他的成长背景或许可以提供一种解读。

据小杰父亲介绍，小杰老家在河南省信阳市息县长陵乡，小杰爷爷奶奶20多年来到上海，靠租地种菜为生，养活了5个子女。菜地每月租金3000多，爷爷奶奶每天在大棚里忙到半夜，4点多起来去镇上卖菜，平时还接送孩子上下学。

　　小杰的家

小杰从小在上海出生，4岁起，就由爷爷奶奶抚养他。5年前，孩子的父母离婚，母亲远嫁，成长过程中更是只有爷爷奶奶和姐姐陪伴。

小杰爷爷告诉记者，小杰不爱说话，每次问他一句话都是“好”，就一个字，别的都不说。你要让他干啥，就是个“好”。

小杰出事后，爷爷曾自责，说平时孩子不愿说话，“跟我们有代沟。”由于没读过书，爷爷奶奶也无法辅导孩子读书。

20日下午，记者来到了嘉定区封浜镇小杰的家中，小杰爷爷家的房子，和菜地紧紧靠着，地里的毛菜、蒿菜长势正好。小杰的姨奶奶告诉记者，这些菜都可以卖了，若是平时，爷爷奶奶应该在地里忙活，现在小杰一走，老两口也没心情了，只能亲戚帮忙摘菜了。

小杰爷爷家屋子是用彩钢瓦搭起来的，他睡觉的地方是在家里类似过道的地方。屋里屋外都堆满了东西，显得杂乱无章。门前的垃圾堆里，小杰服用农药时穿的衣服扔在那里。小杰姨奶奶家的房子与小杰爷爷家相隔几十米，是一座由黑色塑料布搭建的类似帐篷的住房，一大家人挤住在一起。

在小杰床边的桌子上，摆满了核桃、酸奶、小零食等。小杰的姨奶奶说，虽然家里条件不好，但爷爷奶奶都很宠他，小杰的零食、营养品不断。

小杰不爱说话，也是亲戚们对他的一致印象。小杰的姨奶奶说，其实两家经常往来，但每次小杰总是打个招呼，就不再说话。“孩子很听话，平时写完作业，就帮爷爷奶奶摘菜，周天也下地干活，就是不爱说话。”姨奶奶告诉记者。

记者翻看小杰的作业本发现，他的字迹较为潦草，作文经常被老师批阅注意书写，数学作业则被划满了叉号。

他写过一篇名为《中秋见闻》的作文。其中写道，他小时候，奶奶说月亮上有玉兔，当时他“傻而吧唧”就信了，在月亮那里看了老半天，也没看出玉兔。

　　小杰的作文《中秋见闻》

他在文中写道，总而言之，他家过中秋就三个步骤，走亲戚、吃饭、赏月，非常普通。而亲戚家就不一样，他们是很丰盛的，一堆人煮饭，不一会一家子就一起开心地吃起来。“我和我们的亲戚过中秋，差距之所以很大，就是因为他们过来的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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