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梁换柱”?
新基建是最近的热词。关键在新。总觉得有些打着“新基建”旗号的“基建”,打着“补医疗短板”旗号的“医疗新基建”,有点不大对劲。
几十万亿新基建中,有多少资金将会投到大疫过后急需补血的医疗领域?国泰君安的报告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在29省总投资规模为17.6万亿的存量PPP项目中,铁公基(铁路、公路、港口、码头、机场、隧道等)占比41%,是重头戏;
房地产、土储(广场、公寓、棚改、危房改造、保障房等)占比20%左右,在其次。
以上都算是老基建。
正宗的、中央提的新基建(信息网络建设、光电、充电桩、生物质能、智慧城市、科技等)不足1000亿,占比只有0.5%。
在疫情之下,人们关注的医疗卫生,只有3000亿左右的项目,占比1.7%。
看完这些数据,深受疫情之苦的每个人应该都会有些失望。
如果这就是新基建,我们可能就浪费了眼下这一场危机。
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数据,2018年中国医疗卫生支出占一般政府总支出的7.07%,而美国、日本、新加坡的占比分别为24.44%、19.80%、13.47%。医疗资源不足与配置失衡(主要是城乡差距)是亟待弥补的两大短板。
但从目前的新基建投向看,并没有在补短板上用力。
方舱医院虽已关闭,患者正在兴高采烈地出院,但我们不要忘了,很多非新冠肺炎的患者刚刚开始入院治疗,他们可能是心脏病、癌症或糖尿病患者,等等。由于医疗资源有限,顾此失彼,有些老人在疫情期间得不到及时救治,已然逝去。
新冠病毒的袭击,让武汉的医疗卫生系统遭遇了接近崩溃的压力,需要全国支援。身在武汉之外的人,也会深深担忧各地的医疗系统是否脆弱。脆弱的原因在于医疗系统供给不足、投入不足。武汉是省会城市尚且如此,谈何其他三四五线城市和广大农村的基层医疗卫生机构。
如果新基建的钱能在大疫之后,狠劲投入医疗体系,将是件因祸得福的好事。
千万不要让疫情成为刺激GDP的借口,甚至成为资本的狂欢。
正本清源
什么是医疗新基建?必须要问患者和医生。
在《我们的医疗体系该如何完善》一文中,笔者列出了医疗投入不足的惨痛事实:
全国公立医院获得的政府投入补助只有2705亿,而一个市的地铁规划就1000亿,上市公司拿的政府补贴也有1500亿。
医生待遇的提高要靠公立医院赚钱解决,医生正在流失。疫情过后,到底是有更多的人学医,还是更多的人辞职,这是个严峻而未知的问题。
医疗设备投入需要医院自行解决,昂贵的大型医疗设备需要审批,很多医院财务困难、没钱。医保基金如履薄冰。
民众很难享受优质的医疗资源供给,民营资本对公共属性的医疗投入谨慎。
大疫之后,急需政府在医疗卫生领域加大投入,带头投入。不管是新的还是旧的,这些医疗基础设施包括:
人员。支持医学院和护士学院建设,培养高素质医护人员。
医院。支持高水平医院建设,重新思考原来限制大型公立医院发展的思路是否合理。有媒体报道,多地在2003年SARS后建设的公共卫生临床中心改作他用,唯有上海2004年建立的公共卫生临床中心仍旧在此次战役中发挥了作用。从这个角度讲,全国可能要建很多应急公共卫生服务中心。
设备。政府投入资金完善各级医院的医疗设备配备,包括床位和防护服、救治设备等应急物资储备。
待遇。大幅提升医疗服务价格,以完成提高医护人员待遇的“转移支付”,扭转医生不想当医生的局面。
机制。财政预算向医疗倾斜,给医保基金更有利支持,放水养鱼支持创新药物和器械研发、支持医药企业发展,而不是一味控制医疗费用。
为了完善这些方面,使用旧手段还是新手段并不重要,旧基建还是新基建也不重要。如果互联网医院有效,就用互联网医院,如果郑州1万张床位的全国最大医院扩到2万张床还能管好,就让它扩到2万张。大不了再分拆。
向病人和医生调研
当然,多年隐患,难以一日肃清。
医疗涉及的各方面利益错综复杂,公共和市场之争由来已久,医疗领域的改革和政策制定非常复杂。笔者对近年来的医疗改革的系统性、方向、力度,总体非常认可,可以看到决策层的用心和用力。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这次疫情大考暴露了一些此前的医改没有足够重视解决的问题:防范医疗系统性风险,以及满足医护和患者的最本质的人性需求。
防范医疗系统性风险是比防范经济风险、防范金融系统性风险更底层的基础设施建设。正如我们现在看到的,医疗系统性风险可以引发金融系统性风险和经济风险。全球经济和金融市场都在为医疗系统性风险买单。全球经济可能因此而进入衰退。
医疗系统性风险引发的损失以万亿计。政策的制定都需要充分考虑系统性医疗风险,决定取舍,且必须有取舍。我们需要适度的医疗资源冗余,这些冗余的钱并不多,值得花。
笔者建议在制定医疗新政策和新基建之前,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在全国范围内向一线临床医务工作者调研,向病人调研,了解他们的最本质的人性需求。调研要充分设计、采用互联网大数据的手段,真正听到能看到“炮火”的人的心声。
不是要排斥刺激经济,为了尽快抵消疫情给经济和民生保障带来的下行风险,刺激经济是必须的。但是不能戴着民生的帽子,去刺激所谓的老基建。我们都很清楚,老基建刺激GDP增长的红利已经越来越少,边际产出的效率越来越低,而且这种红利有多少能真正落到普通大众身上?
股市经济学家要兼顾公共利益
对各大券商投行的经济学家,我更愿意把他们称为股市经济学家。
他们的客户主要是股市投资者(还有债市投资者),他们的KPI目标是其研究有多少被股市验证。股市经济学家可以大喊新基建,且是偷梁换柱地喊,投资者认了,股价涨了,经济学家就完成任务了。
不管是4万亿还是新基建,我相信会有相当多的投资,用各种名义和幌子投到了旧基建。
戴个新的帽子,什么行业都能成新基建。造纸箱的都说自己是5G行业,因为是5G专用纸箱。
需要说明的是,本文开头引用的国泰君安的数据指的是已报的项目,这些项目大部分是疫情之前就上报的。疫情发生后,这些项目的需求并不会比之前扩大很多倍。比如公路铁路投资力度,是由人口特征和流动性决定的。这时,如果改计划、硬上很多基建项目,后果必然是新一轮产能过剩。而真正需要的“新基建”,却没有资源投入。
这次,我们碰到的是医疗卫生的公共问题,需要更多的公共经济学家发出声音。
现在的第一要务是解决公共卫生问题,而非解决股市上涨的问题。需要经济刺激,但不需要打着疫情的旗帜刺激GDP。
事实上,医疗本身的投入可以拉动GDP。我国医疗费用支出占GDP的比例仅为6.6%,而美国是17.8%。中国医疗质量和可及性指数排名仅在全球第60位。真的把14亿人的医疗问题解决好了,对GDP的带动作用难以估计。
直面核心问题,可以“惊喜地”获得经济增长的善果;为了拉动GDP,浪费这次的危机,结下的会是下一次的恶果。
初心最重要。
每个人都会生病,每个人早晚会成病人,病人的声音就是我们的声音。
(作者系领复资本创始人、注册金融分析师(CFA)、金融市场专家、风险投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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